邦縱能入關也無濟於事,經不起章邯王離大軍的回師之力。果然如此,天下大局豈能如後來一朝分崩離析哉!不合上天一場連綿雨雪,錯過了最佳戰機,河內糧道又被摧毀斷絕,秦軍頓時被困隆冬,無法快速轉身了。
無奈之下,章邯與王離秘密會商,只好強行對趙軍冬戰。然則,幾仗之後,卻是進展甚微。鉅鹿城外的陳餘軍,此時已經與先期救趙的兩支楚軍殘部合併,固守實力大增。陳餘與當陽君蒲將軍會商之後,依據山形地勢構築起堅固的壁壘,又用山水反覆澆潑石壘鹿砦,光溜溜白森森一道丈餘高的冰石大牆橫亙山脊,確實很難攻殺。驚慌的趙軍楚軍又鐵了心堅守不出,只縮在營壘以弓箭滾木礌石應對。冬日草木蕭疏,秦軍士卒攻殺無以隱身,傷亡反倒比趙軍大了。鉅鹿城的趙軍也如出一轍,依仗著聞名天下的鉅鹿要塞的高厚城牆,只在城頭做種種施為,絕不出城垣一步。連番幾次攻殺無效,章邯斟酌良久,終於下令停止了冬戰,著手整肅自己的刑徒軍了。
章邯的這支刑徒軍,雖是秦軍名號,年餘平亂中也算戰功赫赫,然則,刑徒軍終與王離率領的九原主力軍不同,此時困局一顯,立即便生髮出種種事端。最大的事端,是刑徒士卒開始紛紛鬧功罷戰,聲言再不論功賜爵便不上戰場了。
要明白鬧功罷戰的根源,得從刑徒成軍說起。
當初,為緊急成軍應對攻進關中的周文大軍,章邯奉李斯方略,以皇帝詔書名義明令宣示:免除刑徒既往之罪,此後戰功以大秦軍功法行賞。也就是說,非但所有人軍罪犯一躍而成無罪平民,且有了入軍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是故,驪山刑徒們一聞皇帝詔書,立即歡聲遍野,人人奮然入軍。七十萬刑徒中遴選出三十萬上下的精壯成軍,可謂人人都是罪犯之中的精明能才,不用艱難訓練便能像模像樣地打仗。對周文首戰大勝之後,刑徒軍竟成為令朝野萬分驚愕的一支特異大軍,其戰力絲毫不下於秦軍主力。此間根本原因,便在於刑徒士卒們人人急切於立功得爵,真正成為光耀門庭飽受敬重的尊貴人士。孰料,此時的秦政秦法早已今非昔比,更非章邯所能掌控了。二世胡亥痴迷享樂,早將平定盜亂論功賜爵等等軍國大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用事掌權的趙高,一則全力謀劃陷害李斯,二則認定章邯為李斯同黨,疑忌章邯刑徒軍會成為無法掌控的後患,是故根本不理睬章邯的一道道軍功戰報,更不會對刑徒賜爵而張其聲勢。其時,李斯尚未入獄。然面對種種羈絆,李斯連見到胡亥一面尚且不能,如何能實施軍功賜爵這等大事?
軍功法,乃秦法根本之一。依據軍功法度:一戰一論功,一戰一行賞,不得遲滯。論功之權在軍,賞功之權在君。沒有皇帝詔書認定,賞功便沒有國家名義。皇帝杳無蹤跡,章邯徒嘆奈何。其後,李斯入獄了,趙高做中丞相了,胡亥更沒譜了,論功賜爵事也更是泥牛入海了。章邯不知多少次派出特使回咸陽催請,結果是特使連趙高的面都不能一見,遑論親見皇帝胡亥?如此跌宕日久,刑徒軍馬不停蹄地轉戰年餘,大戰小戰不計其數,軍功與死傷也越積越多,卻沒有一戰論功賜爵,沒有一戰得國家撫卹,沒有一個刑徒士卒獲得哪怕小小一個公士爵位。
驟臨斷糧冬戰,刑徒軍士卒終於不堪忍受了。
諺雲,罪犯多人精。成軍的驪山刑徒,大多是因始皇陵彙集的山東六國罪犯,秦人罪犯很少。秦人經變法之後百五十餘年,犯罪者已經大為減少,即或有,也多散佈於小工程為苦役。無論是山東六國罪犯,還是老秦國罪犯,大體都是非死罪犯人。也就是說,這些罪犯基本不涉及謀逆作亂或復辟舉事等滅族必殺大罪,故能以苦役服刑。就實際人群而論,這等不涉死罪之刑徒,大都是頗具才智且敢於犯難走險之人。商鞅變法之時,對此等最容易觸犯法律的庶民有一個特定用語,疲民。疲者,痞也。專指種種懶漢豪俠墮士與械鬥復仇撥弄是非傳播流言不務正業之人,統而言之,或曰不肖之徒,或曰好事之徒。大舉彙集數十萬人的罪犯群體,更有一種不同於常人群體的特異處:多有觸法官吏,多有世族子弟,亦不乏各具藝業的布衣士人。此等人讀書識字且頗具閱歷才具,遇事有主見,有膽識,善聚合,極易生出或必然或偶然的種種事端。始皇帝末期,驪山刑徒曾發生過一次震驚天下的暴亂:刑徒黥布聚合密議,秘密激發數千刑徒逃亡,事發之夜被秦軍追殺大半,然最終仍有殘部進入深山遁去,最後成為一支響應陳勝軍而舉事反秦的流盜軍。手無寸鐵之刑徒,尚能如此秘密聚合而爆發,況乎全副甲冑器械在手的一支刑徒大軍也。
章邯後來才知道,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