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要你……你幹嘛在我二哥家住這麼久啊?我要是去縣城呆一天,我媽想的我都睡不著覺……你在我二哥家都呆了六年,你媽要是想你想的睡不著覺……會不來嗎?”小寶成不以為然,他都七歲了,因為宗族輩分高,大人們說話有時候也沒想著避諱他,隻言片語的,小寶成知道的自然比安茉多。安茉抱著兔子不吭聲,安靜的小河邊只有流水的聲音,遠處土路上偶爾經過吱吱呀呀去縣城的公交車,在陽光的折射下,變成了鑲著金邊的金屬盒子。安茉從來不敢想小寶成說的這種狀況,她怕這樣想著想著媽媽就真的不要她了。安茉不想讓自己失望,她很想讓縣城的媽媽知道,她每天都抱著媽媽那張拿著毛主席語錄的照片睡覺。外公外婆很少跟安茉說起她媽媽的事兒,安茉除了知道自己有個弟弟,別的什麼都不知道。安茉曉得每次她討好大表弟和二表弟的時候,舅媽和舅舅就會開心的了不得,所以她想著如果回到縣城,她對弟弟好,媽媽肯定也會高興。“六條魚哩……”小寶成興奮的抖著臉盆給安茉看,塑膠佈下面遊著六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安茉啪的把臉盆打翻,裡面的魚都濺了出去。大部分濺到了河裡,護堤上的兩條掙扎著也跳到了河裡。“你幹嘛?”小寶成皺著眉頭看著空空的塑膠盆,一上午的功夫白費了。“它們的媽媽也會想它們啊!”安茉生氣的瞪著小寶成,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1981年3月中旬,安茉的三姨出嫁。那一年安茉5歲,確切的說,還差一個多月才5週歲,虛歲6歲,北方人習慣直接把虛歲的年齡當成實際年齡。冬天還沒徹底過去,外婆幫三姨準備四鋪四蓋的嫁妝。被子褥子的厚度都是有講究的,安茉印象最深刻的是三姨最好看的一床被子面是緞子的,上面粉豔豔的蘇繡著龍鳳呈祥。滾邊的紅線,厚厚的棉花撐起了緞子面的裡子,被子的四個角還特意用紅線繃住了五分錢硬幣。三姨最風光的嫁妝,是一臺上海蜜蜂牌的縫紉機,當時的三大件之一。當時流行的結婚三大件是:手錶、腳踏車和縫紉機。三姨夫準備了另外兩大件,一臺嶄新的永久牌腳踏車,還有一塊上海產的梅花表。三姨頭天晚上就開始忙活,頭髮是用塑膠卷卷了。外婆用熱乎乎的毛巾幫著裹住燙了大大的卷,四姨幫著塗了很多香噴噴的頭油。襪子和腰帶都是紅的,三姨出嫁的那套衣服是深藍色嗶嘰料的,非常挺實。那會兒流行的布料有嗶嘰、“呢子”(諧音)和“校比”(諧音),若是大冬天的誰能穿件筆挺的“妮子大氅”,豎起高高的領子,那風度等同於《上海灘》中的許文強,而且身價和贏得周圍人的關注度也是非常高的。送親的車是外公在屯子裡找的馬車,一共三輛。三姨和外婆、安茉坐一輛。孃家頭的客人一輛,剩下的那輛裝著三姨過門的嫁妝。遠遠的看著,紅豔豔的。外婆把安茉收拾的乾乾淨淨的,頭髮扎的翹翹的,還特意用紅繩綁了蝴蝶結。安茉趁著三姨不注意,還偷偷的用她的粉撲往自己的臉上撲了撲,空氣中瀰漫著淡紅色的粉塵,安茉覺得連自己的呼吸都是甜的。三姨畫眉毛的時候,安茉就點了火柴然後吹滅,就著火柴頭兒的黑炭也往自己還怎麼長眉毛的地方塗啊塗的。小姨就嘿嘿笑著說安茉臭美,羞得安茉到底也沒敢給自己塗紅嘴唇。三姨裹著被子坐在馬車上,也是一臉的興奮。馬頭和馬背上都綁了紅繩,連趕車的車老闆的馬鞭上都裹了紅繩。寂靜的土路上光是能聽到馬蹄嘚嘚的聲音,大早晨出發的感覺就是冷嘚嘚跑著的幾匹馬的呼吸在空氣裡化成白霧,瞬間就消失了。安茉就想著小縣城的媽媽會是什麼樣子,她的小臉凍的紅撲撲的。外婆不停的在安茉旁邊提醒著她,回到媽媽家要懂事要聽話,不能這樣不能那樣,安茉不停的答應著,只要能見到媽媽,她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做到。三掛馬車嘚嘚了一上午才到了小縣城,安茉睜大了眼睛,她從來沒看見過這麼多人。馬路上時不時跑過去大卡車,很多人騎著腳踏車,路邊有商店和小賣部,還有樓房,大的路口還有紅綠燈。送親的馬車成了異類,引來無數人的圍觀。三姨羞紅了臉,不敢抬頭看周圍人的眼神。有戴著紅袖箍的人攔住馬車,說是馬車進城影響市容,會拉的到處都是。趕車的車老闆兒又是遞過去喜煙喜糖又是解釋,讓檢查的人高高手,新娘子還等著過門,而且馬屁股上都圍了編織袋,馬糞鐵定不會掉到城裡的馬路上。最後舅舅又給了兩條喜煙,戴紅袖箍的人大手一揮才算放行。馬車七拐八拐繞了好多路,終於送到了三姨夫家。接親的人遠遠的點起了鞭炮,還有好多喇叭匠烏拉烏拉的吹著。安茉遠遠的看著接親隊伍的大門口,霧騰騰的鞭炮煙霧模糊了人群,她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媽媽在那些人裡面嗎?今天三姨結婚媽媽肯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