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酒寒續道:“所以我打算先將船靠岸,各位不去阿兒奈波島的,請自便下船,另尋新船。然後我們再開往阿兒奈波島。”
薜老六哭喪地道:“怎麼還要去阿兒奈波島呀!”
卓酒寒道:“當然,你也可以下船。”
薜老六一愣,隨即叫道:“啥?那可是俺的船!”
卓酒寒看看獨孤舞。獨孤舞隨手塞給他自皇宮盜來的數十張面額百兩的銀票,又自包袱中扔出一大串不知何年何月搶的不知何國何地進貢給朝廷的重寶。
薜老六不解道:“你……你幹嘛?”
獨孤舞道:“都給你。買了這條船。”
薜老六見到幾倍的價錢,大喜過望道:“真的?”
卓酒寒道:“真的。這不是商量,是強行交易,你不答應也不行。現在你跟這船沒關係了。”
薜老六雞啄米般點頭道:“是是是!這麼多錢你讓我跟薜家沒關係也成!”
卓酒寒笑了聲,說道:“不管各位同意與否,就這樣決定了。”
陽春二月,正是西飆驟起之時。洋麵洶湧翻浪,烏雲狂妄地吹出暴風。天色隨著日落與變陰而逐漸暗淡下來,大海在狂嘯、撒野,駭浪滔滔。四周結起了莫名其妙的霧,懸蕩著細小的冰凌,天與海在激情的尖銳碰撞之後,擦出了劇烈的電花火光,在整個暗無際垠的世界中咆哮著撕裂了黑夜的無情面具,像是巫女被剪去的魔發。
無人能夠斷定前方會否有礁。它們是海上真正的暗殺者,一群靜靜等待目標的猙獰刺客。而最為諷刺的是,人們——不論是漁夫、貨船、水手、商賈與使臣,都不得不去面對,並重覆地踏在已為礁石所熟知的必經之路上。形形色色的罪孽、卑鄙、邪惡與絕望全都浸淫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這是遇難者命運的昭示。薜老六無不擔憂地說,這一帶有個著名的礁石,高達三十尺,狀如猛獸,隨時會撲向駛來的船隻。他的擔憂並不包括這艘船,而只是他的命與他所得到的錢,如果船翻了,他不僅什麼也得不到,而且也會一次性地失去全部。
水深崖高,在比天與海之間更暗的水下世界,在珊瑚的四周,簡直是一個迷宮,一個不折不扣的地獄。在那裡,各種千奇百怪的畸狀生命用它們的嘴、牙、觸鬚、鰭、頜、鱗以及觸角與吸盤,創造著這世上一切恐怖與神秘,在沒掌握任何證據的人們心中,下面是貯存腐爛物事的海底墓源。
狂風一陣緊似一陣,卓酒寒與獨孤舞皆是走南闖北,見笥廣博之人,指揮眾人用三角帆換下主帆,將帆布逐漸收回來,但在這不長的過程中,帆布已被比任何內功催動下的虛點更強百倍的勁風力道擊成了四散飄搖的破布條了。整隻船顛得厲害,不識水性的多數乘客開始嘔吐,一根細桅被折斷,擊到縱桁上,碎片裂響被淹在大風與海嘯的搏鬥中,慘叫聲卻無法掩掉。在瞬間已有十多人被劇晃震下海,又有數人被船上落下或折損的物品打得血肉橫飛。那場景足以讓一個人神志清朗的人一生一世也難以忘懷。
獨孤舞的輕功極高,躲避那些被震折之物駕輕就熟,但要穩住下盤,不被震開便有些困難,她就儘量呆在原地不動。卓酒寒盡其所能,護住冷香凝與獨孤舞,其他人他也一概不管不睬,以他此時內力之雄,站穩腳步已不成問題,腳下如生了根,與船板牢牢吸在了一起,加洛旦等胡人內力亦是不弱,都選定最有利的位置站妥,隨著船的起伏一起蕩迭。普通商賈們不識水性又未負武藝,勉強抓住船上主桅死也不放,最終被一股巨力將骨肉震脫,身體被拋下海,一雙帶著白骨,濺著血花的手還牢牢地握在杆子上,令人不寒而慄,慘象實無以言喻。
水面上浮動著一雙雙貪婪噬血的目光,彷彿是地獄的回光反照,招喚遇難者走向奈何之橋。群鯊的瞳仁緩緩收縮,等待著老天爺的賞賜與風的飼餵。每震下一個死難者或活人,都被它們用血淨身,再整齊與迅捷地分成數段,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吃下肚去。一個人,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迅速無倫地變成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隨即開始了它沒有感覺也沒有盡頭的新過程,卓酒寒在霆電擊入洋麵的一瞬想象到了自己此刻煞如死灰的臉色,同時也想到,這個過程大概便是世界賦予死亡最恐怖象【炫|書|網】徵的真正意義。
獨孤舞此刻正好直視了他一眼,二人皆面無人色,他們突然發現自己與他人多麼地相似,這種相似來自……於一種共同的脆弱,人們在災難,在無法控制的禍患前,顯出了奇妙的,值得揶榆的共性。的確,他們沒有什麼不同,他們都沒有權利選擇生存還是死亡,而死亡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