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按了按一個蜂音器,又拿鋼筆來。副官把房門推開。在拉姆殺氣騰騰的目光和把筆一揮、打發他走的手勢下,傑斯特羅奔出了房間。
總部前面的廣場上有一大叢鮮花盛開的樹木。傑斯特羅走出來,到了花香撲鼻的街上。樂隊正在演奏傍晚的協奏曲,當時正奏著一支圓舞曲。月亮顯得發紅,低低的懸在樹梢上。傑斯特羅蹣跚地走到那家露天咖啡館去,猶太人在那兒可以坐下,喝點黑水。他是一個長老,所以可以走過那行排隊等候的顧客,在一張椅子上癱坐下,筋疲力勁如釋重負地用兩手捂住了臉。他還活著,沒受到損傷。至於他辦成了多少事,這他可不知道,不過他是用盡全力了。
探照燈從漢堡營房屋頂上閃亮地向下照射到草地上。娜塔而驚慌失措,給亮光射得睜不開眼,她忙把睡著的兒子一把抱起。路易斯嗚嗚咽咽地哭了。
“起立!三個人一排站隊!”猶太區衛兵正在草地上大踏步走著、吆喝著。“所有的人全走出營房!到院子裡來!站隊!趕快!起立!三個人一排站隊!”
被遣送的人倉促地穿上衣服,蜂擁進院子來。這些人是有先見之明的,他們很早就來報到,好搶佔一個鋪位,因為他們知道,黨衛軍騰出這些營房來就是要用作一個集合中心。住在那兒的那兩千多名猶太人全部搬走,呆到他們能呆的地方去了。
“有些人就要獲得豁免啦!”除了這件事以外,還會有什麼別的事情呢?大夥兒這時候全知道多發了一些徵召通知。衛兵在清除出來的草地上放了兩張桌子,長老們由愛潑斯坦親自率領,魚貫地走進大院來。遣送人員帶著他們的一疊疊卡片和檔案、鐵絲筐子、橡皮戳子等等,坐了下來。拉姆司令官揮舞著一柄短手杖,也來到了。
這個有三千名猶太人的行列在拉姆面前,繞著大院拖拖沓沓地走動起來。他用手杖指點著,豁免去一個個人。獲得豁免的人全走到大院一個角落裡去。拉姆有時候跟長者們商量一下,要不然他乾脆就單挑出漂亮的男人和美貌的女人來。整個行列都接受過了檢閱,開始繞第二圈了。這花去了很長的時間。路易斯的兩腿走不動了;娜塔麗不得不把他背在背上,因為她還拖著那兩隻手提箱哩。等她再繞過來時,她看見埃倫。傑斯特羅在跟拉姆講話。司令官用手杖威嚇他,背過身去不睬他。人們在泛光燈的照射下不住地朝前走去。
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和混亂!
衛兵們大喝著,“立正!”中隊長拉姆一面吼叫著一些粗話,一面朝扭動身體、躲閃開來的遣送人員揮動手杖。他們不知怎麼計算錯了。接下去拖延了很長時間。不管是拉姆喝醉了酒,還是坐在桌旁的猶太人工作無能或是嚇得六神無主,這個涉及人命的笨拙工作到這時已經拖過午夜了。最後,這個行列又開始走動。娜塔麗在恍惚絕望中,緊跟在一個身穿一件有黑羽毛般衣領的破舊上衣、一瘸一拐地走著的老婆子身後沉重地走去,她跟在這個老婆子身後慢騰騰地已經走了好幾小時。忽然,有人粗魯地把她的胳膊肘兒使勁一拉,使她猛一轉身,磕磕絆絆地離開了行列。“你是怎麼回事,你這傻婊子?”一個生著絡腮鬍子的衛兵咕噥說。拉姆司令官正用手杖點著她,露出一種嘲笑的神情。
泛光燈熄滅了。司令官、長老、遣送人員全部離去。獲得豁免的猶太人被集合起來,帶進另一個放有床鋪的房間去。一個遣送人員,就是分發徵召通知的那個紅頭髮的人,告訴他們,他們現在算“後備人員”。司令官對計算錯誤很生氣。明天上火車的時候還要再計算一遍。在那以前,他們只好呆在這間屋子裡。娜塔麗度過了一個可怕的、不眠的夜晚,路易斯一直就睡在她的懷裡。
下一天,那個遣送人員帶著一份用打字機打好的名單回來,叫了五十個姓名,吩咐這些人上火車去。這個名單不是按字母排列的,所以在最後一個姓名讀出來以前,凝神靜聽的人們臉上全顯得分外緊張。娜塔麗並沒給叫到。那五十名不幸的人提起手提箱,走出去了。又等了好半天,接著娜塔麗聽見火車汽笛的尖嘯聲,機車呼呼呼嘯還有開動的車廂的鏗鏘聲。
紅頭髮的人望著屋子裡大聲喊道:“把你們的號碼牌堆在桌上,離開這兒。回到你們的營房去。”
娜塔麗雖然為這列火車上的人們,尤其是為她和他們共度過一夜的那些人們,感到滿心難受,可是把路易斯的號碼牌從他的頸子上取下,卻給了她有生以來最大的快樂。
埃倫。傑斯特羅站在營房人口外邊獲得豁免者的一群親友們中間等候著。在他們周圍,人們的重新團聚全是有所剋制的。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