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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像從前那樣暢快地笑著,卻含了酸酸的味道了。

那年夏末,毛巾廠的技術員回來了。可能有衣錦還鄉的意思吧,要請廠裡的朋友吃飯,也請了李雲芳。她不想去,同事們說你必須去,給他一個面子,他敢來勁,我們幫你掀桌子,不信他不把尾巴夾起來。李雲芳告訴了張大民,問去還是不去,滿以為他會說又不是投吃過飯,吃他的飯幹嗎,不去!聽到的卻恰恰相反,去!快去!幹嗎不去!挑最貴的菜點,好好敲他一頓!平時逮不著美國鬼子,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死吃!菜不夠,把他也蘸醬油咽嘍!別忘了給我帶條胳膊,我想嚼他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倒滿了酒杯等你!張大民嘻嘻哈哈,像往日一樣沒正經,李雲芳就不再說什麼,開始開啟櫃門兒給自己找裙子了。她的後腦勺沒長眼睛,沒看見他的臉一下子陰雲密佈,目光也暗下去,灰下去,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了。

“……在哪兒請?”

“鴻賓摟。”

李雲芳前腳走,張大民後腳就跟出來了。沒幹過這種事,知道是醜事,知道不該幹,可還是硬著頭皮幹下去了。釘梢兒嗎?吃醋嗎?怕最後一根稻草離開自己漂走嗎?下起了小雨。不久便下大了,變成了瓢潑大雨。張大民落湯雞一樣站在樹底下,看著鴻賓摟的燈光和大玻璃後面的紅男綠女,陷入了一生中最大的精神危機。折騰了半輩子,三十六拜都拜了,最後一哆嗦也哆嗦了,還是一事無成啊!

張大民在雨中走到半夜,一推家門發現李雲芳在客廳坐著,飯桌上擱著一疊錢,綠不嘰的,不是中國錢。

“你幹什麼去了?”

“看你們吃飯去了。”

“你……”

“錢都付了?”

“急死我!真有你的!”

“他想買你什麼?”

“……你混蛋!”

李雲芳給了張大民一個嘴巴。那疊外國錢,把張大民殘存的最後一點兒自尊給擊碎了。怪就怪技術員自作多情,把888美金放在禮品襯衣裡,要給受贈人一個驚喜,殊不料嚇壞了李雲芳,還打碎了她們家的醋罈子,把男主人逼得悲痛欲絕,差點兒開啟窗戶從陽臺跳下去。長夜難眠,夫妻倆傾心長敘,一個扒開肋骨讓對方看心臟紅不紅,一個扒開肚子讓對方看腸子直不直。不免相擁而位,說了哭,哭了笑,笑了再說。悲乎哉?極樂也!這時候突然咚咚咚,有人敲臥室的門。

“爸,你們幹嗎呢?”

“……你媽咯吱我呢。”

“媽咯吱你,你哭什麼?”

“……樂極生悲啦。”

“……注意點兒影響!”

天才!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張大民和技術員在京倫飯店大堂見面的時候,離飛機起飛的時間不多了。技術員接過裝錢的信封,十分靦腆,臉脹得通紅,一邊看錶一邊吞吞吐吐的不知要說什麼。張大民沒想到對方是這種風格,正所謂見了熊人壓不住火,一張嘴,嗓子眼兒躥出一隻狗,汪汪汪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叫的是什麼了。

“在美國年頭兒不短了吧?學會刷盤子了麼?美國人真不是東西,老安排咱們中國人刷盤子。弄得全世界一提中國人,就想到刷盤子,一提刷盤子,就想到中國人。英文管中國叫瓷器,是真的麼?太孫子了!中文管美國叫美國,國就得了,還美!太抬舉他們了!你現在是美國人,你心裡最清楚,那兒美嗎?是人呆的地方嗎?他們叫咱們瓷器,咱們管美國叫盤子得了!”

“對不起,我要去趕飛機了。”

“我送送你。以後別這麼隨便給人錢。你塞給我們雲芳,我們雲芳都哭了,覺得受了侮辱。我知道你對不起她,心裡有愧,想補償補償,可是這點兒錢拿不出手呀。等您發了大財,拿出十萬八萬的,用紅帶子紮上,單腿兒一跪,把它們當面交給雲芳,不比你現在藏著掖著的強?這點兒錢你留著回美國買汽油使吧,別瞎耽誤功夫了。趕明兒錢不夠花了限我說,我讓雲芳寄給你,咱就甭客氣了,誰跟誰呀?哪兒跟哪兒呀?你說是不是!”

“對不起,車來了,再會!”

“我給您開門。上飛機小心點兒,上禮拜哥倫比亞剛掉下來一架,人都燒焦了,跟木炭兒似的。到了美國多聯絡,得了愛滋病什麼的,你回來找我。我認識個老頭兒,用藥膏貼肚臍,什麼病都治……回紐約上街留點兒神,小心有人用子彈打你耳朵眼兒,上帝保佑你,阿門了。保重!媽了個巴子的!”

計程車開出老遠了,他才住嘴。嗓子眼兒發乾,太陽穴蹦蹦直跳。張四民去世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