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把它偷走,然後吃掉,這時就要派孩子去把它攆走;有時還會遇上下雨,這時候還要把斗笠戴在它上面。最討厭的是有些人人品低下,想把別人的牛屎偷走。鄰居之間老為這事打架。王仙客不知道這些事的底細,見到別人為牛屎打架,他就哈哈大笑,並且大言不慚地說:在我老家,從沒有人為了牛屎吵架。這叫宣陽坊裡的各位君子聽了很不高興。性子急的侯老闆就反駁他道:當然了,你們山東蠻子吃生面,喝涼水,用不到燒的。但是王仙客聽了這樣的搶白,還是不自覺。他爭辯說,我們老家出了門就是山,小山上密密層層,柞樹條子有一房高,大山上都是千年的松柏,所以從來就不缺柴火。但是這樣的話沒人愛聽。有人就對他說:既然這樣,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回你的山東去罷。聽了這樣的話,王仙客才住嘴不講了。根據以上情形,宣陽坊裡各位君子對王仙客有如下結論:他是個來歷不明的色鬼,流氓,喪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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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仙客到宣陽坊裡來時,正是初春。轉眼間,他就呆了六個月了,已經到了秋季。過去沒人見過他,他要找的人也沒人認識;他的生殖器像公驢一樣;他對牛糞的態度也很反常。有關第一點,人們說,誰知他是從哪裡跑來的。有關第二點,人們說,我要是有女兒,情願打死了餵狗,也不嫁給他。有關第三點,人們說,這傢伙一看就是個油瓶子倒了也不知道扶的公子哥兒。但是除了嫉惡如仇的老爹和侯老闆,大家還是要和他打交道,因為他有錢。假如要把他攆走,開客棧的孫老闆第一個不答應,這是因為宣陽坊在長安城裡既不靠城門,又不靠要道,猴年馬月也不來個外鄉人。除了外坊來串的土娼偶爾來開個房間,就是坊裡有人結婚,嫌家裡地方太小,到這裡開個雙人間。後一種情況下敲不了他們的竹槓,也就賺不到錢,而在前一種情況下,嫖客和妓女常常跳窗逃走,賴掉房錢。王仙客一個單身客,頂了孫老闆一半還多的營業額。另外他常在坊裡的鋪子買點東西,僱個小孩給他跑腿,給的錢都很多。因此王安老爹幾次在街坊會上提議要把王仙客攆走,總是沒人附合。
王仙客到長安城裡是要找無雙的,但是他總是鬼鬼祟祟,不肯把自己所記得的一切有關無雙的事全說出來。雖然他記得上次到長安來時(剛來時只有十六七歲)和無雙打得火熱,而現在已經有二十五歲了,但是要說出當年是怎麼火熱,頗有一點困難。比如有一天那位嬌小姐別出心裁,不想從大門口出去,卻要爬牆,所以要踩王仙客的肩膀。其實她不是想從牆上跳出去,而是要從牆上發射彈弓射擊過路人的腦袋。那時候無雙已經有十四歲了。王仙客從她兩腿之間看上去,看見了兩條直苗苗的腿,還有很寬敞的褲筒。在褲筒的頂端,有一件樣子很古怪的東西,是灰溜溜的。當時王仙客的確心驚肉跳了一陣,但是轉瞬之間就恢復了正常。時隔七八年再想起來,不但毫不興奮,還覺得有點噁心。
像那一天無雙爬牆的事,本來可以成為找到她的線索。因為他記得無雙朝外放了幾彈,牆外就響起幾聲慘叫來。牆外的事不難想像:有一位君子從這裡路過,走過大門口時,為提防門裡飛出的冷彈,頭上頂了一個鐵鍋。走過了門口,覺得危險已過,就把鐵鍋拿下來了。誰知道無雙會在牆上發彈,所以腦袋上就被打出了一到兩個窟隆,鮮血淋漓。只要找到一個某年某月某日在空院子外的夾道里被打破了腦袋的人,就可以證明無雙不但存在,而且在這個坊裡住過;尋找工作就會有重大的進展。這原本是個很好的線索:找坊裡所有頭上有傷疤的人談談。但是王仙客又是一位君子人,他覺得這樣是揭別人的傷疤,所以不肯這樣幹。
那天無雙爬牆的事是這麼結束的:她朝牆外的小衚衕裡放了幾彈之後,忽然從王仙客頭頂上跳了下來,把彈弓一抉兩段扔在地下連踩了兩腳,說道:沒意思沒意思真沒意思,就跑回自己房裡去了。第二天再看到她時,她已經脫掉了短褂子和短褲,穿上了長裙子,梳起了頭,戴上了首飾,見到王仙客也不再大喇喇地叫他“王仙客”,而是低下頭來,輕聲叫他表哥。無雙走動時,此腳跟再不會超過彼腳尖,坐下時也不會向後倚著椅背,翹起二郎腿來;而是挺直了脊樑,並緊了雙腿,她再也不抬頭看男人的眼睛。並且以後總是這樣。以後她再出門去,再不是如一陣風似的跑出大門,像跳山羊一樣跳上馬背;而是頭戴面紗,和王仙客一道出去,走到大門外,就揚起右臂,讓王仙客把她抱上馬背,放上側鞍,用皮帶把雙腿扣好,然後才輕聲說道:謝謝表哥。王仙客也騎上自己的馬,兩個人就並騎出坊去了。表面上看,她和王仙客規規矩矩的,其實不是這樣的。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