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衍把這信頭從到尾看一回,外頭慧哥兒吃完了點心,又讀起書來,鄭衍往外一看,明漪露出半張臉來,長眉淡掃,嘴兒鮮菱角似的紅,一雙眼睛含著水波。慧哥兒讀了一篇,再把書闔上背過,背上兩句,明漪便點一點頭,微風吹起髮絲來,她抬了手一繞,鄭衍的目光就在她指尖上頭打轉。紀氏等他看得夠了,這才又抽氣一聲:&ldo;我們老爺說的,我也明白,確是這般行事最好,只看你心裡是個什麼想頭。&rdo;鄭衍還能有甚個想頭,他自然是肯的,可買賣絕沒這樣做的,越到這時候越是該顯著深情厚意來:&ldo;岳母言重,明潼與我少年夫妻,她與我也只慧哥兒這一個兒子,我絕計不會虧待了他。&rdo;紀氏嘆出一口氣來:&ldo;你是個有情義的,可孩子長大費得許多功夫,男人自該在外頭闖蕩,家裡也得有人看顧著才好,親家太太總歸有了年紀,我怎麼放得下心來。&rdo;鄭衍連聲作保,還拿袖子掩了臉,這才點頭:&ldo;若實是放不下心來,便依著岳父所言。&rdo;他說得這話便去看紀氏臉色,見著紀氏松得一口氣兒,跟著又蹙了眉頭,往外頭看了一眼,跟著轉回目光來。&ldo;親姐妹也有個遠近高低,何況這前頭的,總不如後頭的。&rdo;紀氏咳嗽了一聲,丫頭端了茶出去,就隔著簾子,屋裡只剩下紀氏跟鄭衍兩個,紀氏長出一口氣:&ldo;但凡是嫡嫡親的,我便不說這話了,可八丫頭到底隔著肚皮。&rdo;鄭衍忽的了悟過來,紀氏是不放心這個庶出的女兒,此時自然任她拿捏,想圓就圓想扁就扁,等嫁了人,有了夫家當靠山,心氣兒自然就高了,他也確是這麼想的,進了門絕不許她似明潼一般,樣樣想著孃家。鄭衍以手作拳,咳嗽一聲,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成不成也只在這幾句話之間了,紀氏立到窗前,明漪側身瞧見了,立起來衝她一福,鄭衍看她,便似枝上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把話說得這樣透了,鄭衍倒不急了,他自知紀氏別無它選,只看著紀氏等她開口,紀氏果然提起話頭:&ldo;後頭的,便歸了後頭,明潼前頭的,得歸了慧哥兒,一樣是親外孫,我都疼。&rdo;鄭衍大喜,明潼便是再有手段,也不過開了馬場酒坊兩年有餘,積下來的錢又開了絲線坊去,要說這些個加起來,現銀也並不多,光是鋪子,難道不能再盤。&ldo;這也是她的想頭,惡五月過不得過得且還不知,你只看看是不是這些。&rdo;紀氏拿了張紙出來,兩間酒坊兩間絲線坊跟一個馬場,要的確不算多,光是鄭衍就知道鄭家好幾個鋪子還盤了回來,這些個全還算是鄭家的,打祖上就有的產業。&ldo;這值得什麼,便是再多些也該是他的。&rdo;丫頭拿了筆墨來,鄭衍才要動筆又頓了一頓,紀氏只作嘆息的模樣:&ldo;既是一樣嫁女兒,東西就照著先頭來,前頭的自歸了慧哥兒,後頭的再說。&rdo;鄭衍落得款不說,還蓋上了印,上頭寫的明明白白,這些東西自此便是慧哥兒的,契是寫了,可卻並非沒有回圜的餘地。明潼死了,不論是不是再娶顏家女,都得守上一年的妻孝,這一年裡頭,再怎麼也搬得空了,便原來是她提拔的管事,也不能對個死人忠心,顏家這一出不過要個空殼子。鄭衍簽了字,眼看著紀氏把這東西裝起來,又聽見丫頭來報說扎彩亭的把樣試圖送了來,又要買杉木條,又要買糙蘆蓆,連白孝裙都要裁起來。紀氏還嘆一口氣兒:&ldo;你那頭新得了兩個,親家母相必忙不過,這些個預備得了就送過去。&rdo;鄭衍知道這是預備要辦喪事了,出了顏家門就尋了兩個傍友吃酒,吃得大醉回去,告訴鄭夫人自有好事,只等著顏家的喪報,說是惡五月過不得,還叫人先預備起來,家裡也得掛白。暈陶陶樂了許久,進了六月連陰了十來日,他等得心焦,日日上門再見不著明漪的面,明潼竟一日好似一日,到一場大雨澆落下來,她都能下地了。☆、 湯圓六月裡紀舜英在灃澤園裡試種下的稻子熟了,除開聖人發下來的稻種,成都府十三個縣裡,處處都有似早熟的稻種,取回來作種種下,只有兩處尋得的熟種又一回早熟,他寫得奏章送上州府,金大人親自往灃澤園看過,當即便想把這訊息大肆宣染一番,送回京裡。農事立國之本,若真是種出了早熟稻,以一為百以百為千,年年二熟,他這官兒只怕還得再往上升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