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比起納粹軍裝,法國軍服是挫了一點,但是舊照片上,年輕的索米爾先生還是頗為帥氣。林楚望問及他是否有太太和孩子,索米爾先生則快速轉移話題。先是神采奕奕的向他們炫耀自己胳膊上的炸|彈碎片和背部的槍傷,又說起巴黎和會簽署《凡爾賽條約》,幾位英國外交官太太和幾位法國外交官太太都到他那裡做禮服,兩國太太互相吐槽對方“老古董”“不懂時尚”或是“出格”“不夠體面”等等……聽得阮太太咯咯直笑。
說到凡爾賽條約,楚望便想起一個相當可疑的事情。作為一戰戰敗國,德國的戰敗賠款直至2010年才還清,凡爾賽條約導致了後來長達十餘年的德國通貨膨脹,馬克迅速貶值,幾千馬克只能買一塊麵包,也間接導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而一戰初期,斯應作為堅決提議段祺瑞對德宣戰一派的成員之一,為何凡爾賽條約之後,他反倒卻要將斯言桑送去德國留學?
楚望向索米爾先生提出這個疑問:“一個戰前強烈建議對德國宣戰的人,為什麼戰後仍會送自己兒子去戰敗國、去一個在凡爾賽條約中掙扎著的地方?”
索米爾先生想了一會兒,便說:“也許是不想讓他從政或是在最合適的年紀參軍?”
以斯應如今在北洋政府的地位,如果讓自己兒子也從仕途的話,不需多日便可青雲直上如日中天。何必非要讓他去德國吃這個苦?即使如今留學鍍金浪潮大熱,但是去英國法國、甚至美國,哪一個不是比德國更好的選擇?
楚望的困惑至此又加深了一層。
——
這兩月裡,喬太太每日為喬瑪玲婚嫁的瑣事忙的焦頭爛額,時不時還要為米歇爾姨娘的事三天兩頭爭風吃醋,搞得喬老爺自然也不大好過;香港女塾新生入學英文測試在即,薛真真和林允焉沒日沒夜的由史密斯老師進行一系列針對入學考試的考前密集輔導,有好些天連早晨的芭蕾課也沒參與。看著只楚望孤零零一個學生,邵老師似乎也不大高興。總之一干人也沒什麼功夫忙裡偷閒來挑楚望的毛病,她倒是樂的清閒了好一陣。
楚望實在沒想到,自己竟會比喬公館裡所有人先看到新郎。那天下午她剛學會抓褶,興沖沖的想向索米爾先生展示成果,忽然許多人都吵鬧著跑到了街上。
她也探頭往街上看,瞬間就被震撼到了。
長長一列隊,從離店鋪很近的地方,一直排到街的盡頭,還不算完——全是挑著一隻只巨大箱子的挑夫。箱子上都用紅綢綁出花結,箱蓋的桌上和玻璃櫃中均擺滿了精美的瓷器、有些則擺著刺繡亞麻織品。挑夫隊伍越到後面,更多的則是一些楚望說不上材質的傢俱,都是非常典雅的歐式傢俱,均可以看出價值不菲。挑夫也是精挑細選的,步調一致,腳步也異常沉穩,故而箱上儘管驚心動魄的擺著上等的瓷器,卻絕無可能打碎一件。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她姐姐的聘禮了。據她從路人耳中聽到的傳聞——這些東西,有些是從歐洲精挑細選的,有些則是從越南運來的。所有的聘禮先是船運過來——包了兩艘貨運駁船——然後在碼頭卸下,讓事先僱傭好的挑夫一路從九龍倉頭挑上山,在開車運往巴爾頓道——以好使香港一干市民們也見識一下這位黃興先生的手筆。
幾輛道奇緩緩的跟在挑夫隊伍的尾巴上。其中一輛車開過時,阮太太突然非常激動的指著駕駛室裡一位梳著油光發亮大背頭、膚色略深,長得不算帥氣卻五官端正、神情堅毅的方臉男人。這人經過裁縫鋪時,正好搖下車窗,伸出左手來抖了抖手中的菸頭。阮太太指著他用法語說:“我認得他,他叫黃馬克!”
楚望這才認識了她未來的表姐夫。
阮太太卻藉著說,“他在西貢很有名的!他爸爸是很一家很大的菸草公司老闆,他們家在西貢勢力很大!去年他談了個法國人女朋友,給他爸爸捉住了,當場就是一頓暴打,那女孩子臉都打毀了,這事去年在西貢鬧得很大!後來聽說他爸爸給他尋了門親事,也不知是香港哪戶人家的女兒 ……”
索米爾先生當然也不知道外面這人就是喬老爺未來的金龜婿,只單純調侃了兩句“沒骨氣的慫包”之類的話。
楚望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她神情複雜的看著阮太太手中即將成型的婚紗,又看了眼窗外暴發戶一般無比高調的送聘隊伍,回想了一下清純美麗優雅高潔的喬瑪玲,不禁有些莫名的悵然惋惜。
不過她轉而又想,這兩人,一個在出閣前私會浪蕩英籍公子不成,另一個與法國女友約會被父親當街痛扁,最後都是亡羊補牢一般,為了彌補兩人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