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由來已久的傳統。
一夜之間風向轉變。對外宣稱的理由是法國情報部門獲得可靠證據,證明印度支那激進運動組織的叛亂活動得到共產國際和莫斯科的支援。而對這些叛亂活動提供財務和其它必要支援的領導機構,其隱藏地點正是在上海。海防的郵輪帶來各種檔案,從裝訂成厚本的研究報告到搜查現場取得的小紙片。也許他只是想交差,也許他是想要真正做出點成績,在自己的殖民地警察部門工作履歷上好好加上一筆,無論如何少校都必須採取行動,他開始調閱在辦案卷。少校向來都喜歡對手下說,你放一放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睜大眼睛盯著,蛛絲馬跡足以挖出大案子。這種事情需要想象力,是的,想象力,而薩爾禮少校並不缺乏想象力。
必要的想象力,再加上對於這座城市的充分理解。少校認為自己是理解這座城市的。法租界大大小小的住宅區,在那些像迷宮一樣的弄堂裡,有多少花樣能逃得過少校的眼睛?我們也有我們的一套,雖然人家說我們法國人天性自由散漫,但我們也同英國人一樣擅長管理城市,甚至比他們更擅長,而我們還會讓殖民地變得更有趣。
政治部的所有在編警員都有自己的“包打聽”小隊,每個“包打聽”手底下又另有幾十條眼線,他們就像毛細血管一樣滲透到這個城市的肌體深處。他們每天都要提交報告,不管寫在什麼紙上,哪怕寫在香菸盒錫箔的背後。如果不會寫字,也可以口述,由他的上級記錄在案。那些字跡歪歪扭扭的紙條最後全都落到文書科手裡,由他們整理翻譯,其中最新奇有趣的記錄檔案,則必須直接放到少校本人的桌面上。
小薛手寫的所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大小紙條(有一兩張是禮查飯店為住店客人專門印製的信箋),就是透過這樣的渠道最終堆在少校的辦公桌上的。一小時後,馬龍班長把與小薛有關的整個案卷全部交到少校桌上。少校不僅注意到這個小薛——這個業餘攝影師能夠用法文寫出一份完整的報告,後來,在仔細閱讀從設在霞飛捕房的保甲處取來的戶口檔案記錄時,他竟然還發現一個熟悉的姓氏,Weiss——Pierre Weiss,多年前居住在上海法租界的一位商人。大戰期間回法國參戰,從此再也沒有回上海。他與他的中國情婦生下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正是薛維世Weiss Hsueh,警務處政治部特務班手下的一名證人,他此刻正在從事一項重要的調查活動。
馬龍班長告訴少校,根據他的指令,捕房保甲處正準備派出巡捕仔細搜查小薛在福履理路的居所。少校連忙抬起頭,要求馬龍立即阻止這次搜查行動,但馬龍班長說,大概打浦橋華捕隊早已出動。
⑴Ramsay Macdonald。
十四
民國二十年六月十一日下午六時十五分
小薛火冒三丈,他真想對馬龍班長來一次報復。他覺得早上在薛華立路大摟對馬龍沒有說出全部情況是完全正確的。下午他一進家門,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愣住。衣櫃門全部開著,抽屜掉落在地上,他的衣服東一件西一件滿地都是,報紙和信件卻都在床上,還有照片。法國軍團在戰壕拐角上槍斃間諜的照片插在土司爐架上,排槍正衝著那瓶果醬射去,這張照片是他父親跳到戰壕外拍的,站在那個將要被處決的犯人頭頂上。
他清點物品,發現所有重要的信件和照片都被人拿走。包括他父親的照片,母親的照片,還有特蕾莎的照片。他羞愧難當,那是他最隱秘的照片。他一想到馬龍看到這些照片後的面孔就無比憤怒,他想象得出那一臉壞笑。
在別人眼裡,那些照片上的特蕾莎多半不怎麼好看。有時咧著嘴角,拉得老長,連鼻孔都張得很大。由於透視的關係,腿會變得很粗,屁股也繃得又扁又寬。可他自己覺得好看,他覺得那很美麗,他認為拍這樣的照片才算是揭露事物的真相。他記得有一張曝光過度的照片,特蕾莎蜷曲著雙腿,像是隻乳白色肉果,被從當中剖開條縫,露出瓤來,照片上的特蕾莎情慾高漲,連毛髮都是濡溼的(客觀地說,小薛知道那一半都是自己的唾液)。
他不知道別人看到這些照片會怎樣想他,那都是他最忘乎所以時刻的見證。他挑出一些稍能準確反映她外貌特徵的、比較不那麼會把她誤以為是另一種奇異物體的照片來送給特蕾莎,剩下的他都自己儲存著。可現在它們被巡捕房一鍋端。他知道這一定是巡捕們乾的,他認為這事一定跟馬龍脫不掉干係。
從下午到現在,他被羞愧和怒火攪得一刻不得安寧。幾天來他搜腸刮肚給馬龍編故事,滿足特務班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