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更要請青幫出面保護。他不準備等船停靠公和祥碼頭再下船,那是在公共租界。他要坐快艇從陸家嘴南面的金利原始碼頭上岸,那是在法租界,那是大先生的勢力範圍。
兩條小艇同時駛離大船。一條船上坐著個法國人,他是信使,定期從河內保安局乘坐火車轉道海防來上海,隨身攜帶須由法租界巡捕房政治部首長親自簽收的密件。另一條船上坐著南京的重要人物,以及他的太太和保鏢,還有四個幫會打手。不久以後,那位太太聲稱頭暈,堅持要爬到艙口“透透風”。
天已大亮,林培文坐在那個快要鏽爛的鑄鐵梯子上,梯子沿堤向江裡伸到潮線以下。碼頭邊的水面上泛著灰白色的泡沫,漂浮著腐爛的木塊,還有幾片菜葉。這是漁行碼頭,他看到隔壁金利原始碼頭上坐著幾名腳伕,脖子上掛著銅製工牌,只有領到銅牌的工人才能進入外檔碼頭。他望著東北方向的陸家嘴,黃浦江在這裡突然向南來個大轉彎,東岸的陸地被航道圍出一個尖角,有人說,那塊尖嘴型的岸角上從前居住著六姓人家,所以叫六家嘴。現在那裡可不止六戶人家,各大洋行都在那裡圈地建造倉庫棧房,沿岸連片汙黑的高牆,孤零零幾塊鄉下人的油菜地,好像那一嘴爛牙上,還爛出幾隻牙洞來。他覺得自己沒法看清從陸家嘴轉彎過來的小船,附近的江面上密佈大小船隻。報紙上說,浚埔局在那實施工程,往江裡拋石卸土,要填平那裡的水底深坑。
今天凌晨,他用偽造的證件從海岸電臺領取船舶無線電報。他已將電文內容向老顧報告:目標將按預定計劃出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人才是今日之星,其餘的人——包括林培文自己,都是他的配角。
顧福廣凌晨時還在浦東爛泥渡。一行三人僱小船過江。租界當局規定,過江客運由少數幾家華洋商辦輪渡公司專營,嚴禁違法私渡。但狹長曲折的黃浦江裡,還是有人冒險私自載客渡江。
他們坐在一輛栗色“配極”⑿四門轎車裡,汽車停在金利原始碼頭大門口。
林培文看見兩隻小艇一前一後從轉角冒出頭來,他看見快艇艙口站著一個女人,扶欄的克羅米鍍層光芒閃爍,紅色頭巾在江風中飄舞。他轉身離開,從鐵絲網破洞鑽出漁行碼頭。他走到那輛“配極”車旁,擺手示意。
戈亞民跳出汽車,消失在人群裡。外灘路的碼頭出口兩側人頭簇擁。林培文看到那個記者,鬼頭鬼腦的樣子特別顯眼。
李寶義站在人群裡。說記者是有些抬舉他。《亞森羅賓》報館的僱員從未超過三個人。三日出一刊,每期四開一大張。他得到訊息,一大早跑來觀望。這訊息極其驚人,他不敢獨佔,沒那膽子。他在茶樓裡把訊息賣給幾家大報的記者。這會,人家正站在他邊上,還有人在十米開外的地方架著照相機。
法租界老北門分割槽捕房的程友濤探長帶著幾名巡捕走進大門。今天有要緊人物上岸,幫會負責貼身衛護,他的責任是驅趕閒雜人等,封鎖棧橋外的浮碼頭。汽車要從棧橋直接開上浮碼頭。“配極”車看見巡捕出現,緩緩駛離碼頭出口。
顧福廣站在太古路⒀的南側,長衫底下藏著一枝勃朗寧M1903手槍,塞在他那條灰色嗶嘰褲子的左口袋裡,口袋是另外縫製的,格外深,手槍藏在裡頭,十分妥帖。背後那幢沒有窗戶的古怪建築是順昌漁行的冷凍庫房。顧福廣很擔心,他突然發現情況不妙,棧橋已被封鎖,沒人可以隨意出入浮碼頭。如果是車隊,如果車窗拉上簾子……
林培文站在對面街角,正朝這邊張望。老顧身後,沿外灘路繼續向南,隔開兩條與太古路平行的窄街,在小東門大街⒁和法租界外灘路交叉路口的鐵柵門旁邊,有巡捕房的哨所。再往南,外灘路進入華界的那一段,路名變成外馬路,外灘路和外馬路交接處街心的那幢樓房,是上海特別市水上警察分局大樓。林培文此刻的任務是嚴密監視那兩個單位。顧福廣站立的位置是最佳觀察點,對面金利原始碼頭大門口發生的所有事件盡收眼底。在太古路靠洋行街⒂的另一頭,停著那輛栗色的“配極”。
冷小曼已上岸。她也發現情況不妙。那是三輛黑色的八缸福特轎車,他們坐中間那輛,曹振武在她邊上。她不知道別人能不能弄清她坐哪輛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她瞬間作出決定,這會她倒一點都沒猶豫。
程友濤探長站在浮碼頭上,迎接客人。他要曹振武的保鏢交出那兩支盒子炮。法租界地盤不允許普通市民攜帶無照槍支,安全問題由幫會擔保。
汽車緩緩離開棧橋,繞過大樓向門口駛去。
十點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