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拖累你?”孫小姐道:“我一路上已經承趙先生照應——”辛楣不願意
聽她感謝自己,忙說:“好,你試一試罷,希詛你運氣比我們好。”孫小姐到
婦女協會沒碰見人,說明早再去。鴻漸應用心理學的知識,道:“再去碰見
人也沒有用。女人的性情最猜疑,最小氣。叫女人去求女人,準碰釘子。”
辛楣因為旅館章程是三天一清賬,發悉明天付不出錢,李先生豪爽地說:“假
使明天還沒有辦法,而旅館逼錢,我賣掉藥得了。”明天孫小姐去了不到一
個鐘點,就帶一個灰布裝的女同志回來。在她房裡嘰嘰咕咕了一會兒,孫小
姐出來請辛楣等進去。那女同志正細看孫小姐的畢業文——上面有孫小姐戴
方帽子的漂亮照相。孫小姐一一介紹了,李先生又送上片子。她肅然起敬,
說她有個朋友在公路局做事,可能幫些忙,她下半天來給迴音。大家千恩萬
謝,又不敢留她吃飯,恭送出門時,孫小姐跟她手勾手,尤其親熱。吃那頓
中飯的時候,孫小姐給她的旅伴們恭維得臉像東方初出的太陽。
直到下行五點鐘,那女同志影蹤全無,大家又餓又急,問了孫小姐好
幾次,也問不出個道理。鴻漸覺得冥冥中有個預兆,這錢是拿不到的了,不
幹不脆地拖下去,有勁使不出來,彷彿要反轉動彈簧門碰上似的無處用力。
晚上八點鐘,大家等得心都發黴,安定地絕望,索性不再悉了,準備睡覺。
那女同志跟她的男朋友宛如詩人 “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的妙句,忽然
光顧,五個人歡喜得像遇見久別的情人,親熱得像狗迎接回家的主人。那男
人大剌剌地坐了,第問句話,大家殷勤搶答,引得他把手一攔道:“一個人
講話夠了。”他向孫小姐要了文憑,細細把照相跟孫小姐本人認著,孫小姐
徽徽疑心他不是對照相,是在鑑賞自己,倒難為情起來。他又盤問趙辛楣一
下,怪他們不帶隨身證明檔案。他女朋友在旁說了些好話,他才態度和緩,
說他並非猜疑很願意交朋友,但不知用公路局名義鋪保,是否有效,教他們
先向銀行問明白了,通知他再蓋章。所以他們又多住了一天,多上了一次銀
行。那天晚上,大家睡熟了還覺得餓,彷彿餓宣告獨立,具體化了,跟身子
分開似的。
兩天後,他們到錢;旅館與銀行間這條路徑,他們的鞋子也走熟得不
必有腳而能自身來回了。銀行裡還交給他們一個高松年新拍來的電報,請他
們放心到學校,長沙戰事並無影響。汝天晚上,他們借酬謝和慶祝為名,請
女同志和她朋友上館子放量大吃一頓。顧先生三杯酒下肚,嘻開嘴,千金一
笑地金牙燦爛,酒烘得發亮的臉探海燈似的向全桌照一週,道:“我們這位
李先生離開上海的時候,曾經算過命,說有貴人扶持,一路逢凶化吉,果然
碰見了你們兩位,萍水相,做我們的保人,兩位將來大富大貴,未可限量—
—趙先生,李先生,咱們五個人公敬他們兩位一杯,孫小姐,你,你,你也
喝一口。”孫小姐滿以為 “貴人”指的自己,早低著頭,一陣紅的訊息在臉
上透漏,後來聽見這話全不相干,這紅像暖天向玻璃上呵的氣,沒成暈就散
了。那位女同志跟她的朋友雖然是民主國家的公民,知道民為貴的道理,可
是受了這封建思想的恭維,也快樂得兩張酒臉像怒放的紅花。辛楣頑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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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講貴人,咱們孫小姐也是貴人,沒有她——”李梅亭不等他說完,就敬
孫小姐酒。鴻漸道:“我最慚愧了,這次我什麼事都沒有做,真是飯桶。”李
梅亭道:“是呀!小方是真正的貴人,坐在誘館裡動也不動,我們替他跑腿。
辛楣,咱們雖然一無結果,跑是跑得夠苦的,啊?”當晚臨睡,辛楣道:“今
天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了。鴻漸,你看那位女同志長得真醜,喝了酒更嚇得死
人,居然也有男人愛她。”鴻漸道:“我知道她難看,可是因為她是我們的恩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