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方的主動退縮而終止,眾人便都散了,獨留下心情複雜的張爍,在那人群中看著那對母女離去的方向,百感交集。
她難道,過得不好嗎?
胸中的疑問化作沉重的擔心壓得他根本割捨不下,就算知道她無意相認,狠心離去又如何,他到底是他的兒啊。
張爍狂奔起來,在人群中穿梭前進,那女孩眼中忽地閃過一絲異彩,衝他笑了。抱著女孩的婦人根本走不快,他很快追上了她們,伸手把住她的花籃。
那婦人愕然看向他,臉上的驚慌更加明顯,吃吃艾艾道:“你,你,放開……”
此時他已經看清了她的臉,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眼角的魚尾紋記錄著她經歷的滄桑,他確認了是她,並未放手。既然她執意不認,他也不去強求,只是道:“你的花我全買了,只是我現在沒錢。告訴我你家住在哪裡,我給你送過去。”
“不,不要,太麻煩了,謝謝。”她倉皇地低頭,不忍去看他的眼睛。
“告訴我你住在哪裡,我給你送錢去!”他幾乎是用吼的把這句話喊了出來,婦人嚇得一呆,沒有回答,倒是那女孩子機靈,答道:“我們住在建國新村21棟,12號車庫裡。”
車庫……張爍的心了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明白如果不是因為經濟困難,她不至於冒著寒風出來賣花,可居然,困難至此?
某些住宅區的車庫的確是改成了出租屋,可那種沒有窗戶四季不通風的地方絕對是底層中的底層才會去租用的。她不是嫁到山東去,過上好日子了麼,怎麼又會落魄回到此地,淪落到要租住車庫的地步?
“回家,我馬上過去,回去等我,哪也別去。”他吩咐了一句後匆匆離去,婦人看著他的背影,止不住地落下淚來。
她現在急需幫助,可她萬萬沒有料到,會出手幫到她的竟是這個人。但除了他,這世上她還能依靠誰呢?
她千方百計地賺錢,替人洗衣服,做零工,甚至做計時幫傭,只是想攢足錢,供那女孩上學。但她孤苦伶仃勢單力薄,除了維持生計,還要攢出一大筆學費來,實在太過艱難。
女孩的歲數該上小學了,但戶口不在當地,要交一筆昂貴的借讀費才能讀,對她來說,負擔再重也要讓她上學。但她沒有門路,初回此地無法找到工作,這一個月的寒冬,對她們娘倆來說,簡直冷到骨子裡。
她的家又散了,男人病死,族親仗勢欺人,丟給她們一筆微薄的生活費就將她們打了,她這才現沒有孃家人的護持,自己是那麼柔弱可欺。
她一路輾轉回到江蘇老家,家中父母早已過世,只有大哥大嫂尚在。大哥是個心眼實誠的莊稼漢,一頭栽進地裡就不管家中閒事。她們寄人籬下,受盡了嫂子的白眼相加冷嘲熱諷,她自己可以忍,但不想孩子永遠低頭做人。於是辭了哥哥再往南下,終於到了這傷心之地,為何留下她也說不清楚。
也許心裡存著一絲僥倖?可若真是那樣,幹嘛不去白河。誰曾想,留在廣林也會遇到他,躲也躲不過去。
張爍心急火燎地趕回家中,取了自己所有積攢的錢,又叩響了阿姐的房門,把她的那份壓歲錢也借了來,數了數也一共才一千多,但眼下應急也顧不得多寡了。父親那頭,他暫時只能瞞著,他不想讓這事給家裡帶來什麼陰影,他決定當成自己的事情,獨自承擔。所以阿姐問他借錢何用,他也執意不講,只說急用。
等他到了建國新村那裡,看著那個車庫,還有傍在門邊衝他微笑的小女孩,他的眼眶頓時溼潤了。
張爍一步一步地走進那個冰冷的車庫,心變得像這裡的空氣一樣寒冷。一盞懸空裸露的孤燈,一張由長凳加門板組成的小床,硬紙板箱搭建的簡陋傢俱,早已被時代棄用的煤爐灶頭,他已經不忍再看了。
深深的自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一直都不知道,他過去的十年什麼都不知道。這意味著他的上一世,母親瞞著他吃了不知多少苦,過得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幸福生活。他悔恨,悔恨自己從來沒有去打聽過她的下落,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什麼。
還有她,這個有著不同尋常的眸子的女孩,在他未知的那段歲月裡是如何成長的呢?若不是重生的機會讓他遇見了她們,她們還會這樣一直苦下去嗎?不需要知道理由,他只知道她們需要錢,住處,吃的,用的,一個溫暖的家該有的所有東西!
婦人訕訕地從小木凳上站起來:“你,你來了……”
“收拾東西跟我走。”他忍著熱淚哽咽出聲,她遲疑地問道:“去,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