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些才好。這樣的混亂的東籬,既符合秦素鄉居五年、不懂御下的身份,亦給了她暗中觀察的機會,否則她也不會那麼容易揪出阿谷來。
秦素已經漸漸找準了自己的位置。
秦府六娘,應該是一個竭力想要學做淑女、行止極講規矩、說話較為憨直、還有些小聰明的人。
這樣的小娘子,偶爾有幾個聰明的舉動,也不會太惹人起疑。
木屐踏過石子路,“噠噠”地響著,在這無風的落雪的黎明,有一種說不出的清寥。
麻臉老嫗一事,秦素再也沒向任何人打聽過。
阿谷的試探已經從反面證實了,那落井之人,一定就是麻臉老嫗。
試探便表明了驚動。阿豆的失蹤必定是驚動了那個人,而那人做出的反應,便是殺人滅口。
之所以如此推斷,仍是因了前世那八年的暗樁經歷。
隱堂有一條鐵律,凡略有暴露跡像的暗樁,皆由“密殺”殺之。
所謂“密殺”,乃是隱堂培養的死士殺手,極為神秘,據說他們的人數極少,大約只有二十餘人,卻個個是武技高手,凡出手必取人命。
被下了“密殺牒”的暗樁,基本上必死無疑。不過,這規矩也不是死的,若這暗樁足夠聰明機警,躲過了追殺並抹去暴露的可能,那麼,隱堂會看在這份機警上,免去殺牒,為暗樁重新安排潛伏的地點。
秦素認為,那麻臉老嫗就算不死,也必是“死遁”了,再也不能回到秦府。
此時她倒有些慶幸。
幸得隱堂沒在陳國,否則她真會懷疑,是隱堂的人盯上了秦家。
這念頭方一起,秦素驀地便覺頭皮發緊,再過一息,手心裡竟已汗溼。
應該不會的。她微閉雙眼,強令自己鎮定了下來。
若是隱堂盯上了秦家,秦家哪會有這般平靜,早就被拆分乾淨了。
秦素張開雙眸,平息了一下有些紊亂的呼吸。
前世時,她與隱堂的聯絡,是在一夜之間中斷的。
那一年,正是陳國曆的中元二十二年。
她記得非常清楚,那年九月,她被人轉贈至趙國龍驤將軍府,因容顏美豔而極受寵愛,被將軍收歸房中,得享獨寵。她便趁著這個機會收集了不少訊息,並提前留下暗記,定好了與自己的上線碰頭。
可她沒想到,到了碰頭的那一晚,她的上線並未出現,亦無口信暗記,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且再也不曾出現過。
從那一天起,關於隱堂的一切,便從秦素的生活中倏地消隱了去。
沒有訊息,沒有聯絡人,就連她一度以為會突然出現的“密殺”,亦未出現。
她不知道隱堂出了什麼事,更不敢去向任何人打聽。隱堂暗樁除了自己的上線之外,是嚴禁相互之間有聯絡的。
於是,她只得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蜇伏於趙國龍驤將軍府,在忍耐與惶恐中,渡過了她在趙國最後的半年光陰。
半年後,趙國遣使去陳國議和,需揀選十二名貴女入充入陳國掖廷。那些趙國貴族如何捨得自家女兒?即便是出身最低、名分最差的庶女,亦有換取利益的價值,遠勝於這種毫無回報的贈予。
於是,如秦素這般的豔姬美婢,在每府主母的安排下,便有了更好的用途。
陳國曆中元二十三年,秦素以趙國龍驤將軍府庶五女、年方二九的趙姬瑩之名,重返故國。
復歸故土,人事殊異。
去國時,秦素還是盈盈十五的少女;歸來後,她卻已近花信年華,滿心瘡痍。那相隔的八年時光,漫長且艱辛,而她更已變得面目全非。
也就是自那時起,秦素才真正確定,她終於離開了隱堂,或者說,是隱堂終於放棄了她。更有甚者,是隱堂已然不復存在了。
她垂下眼眸,看著腳上的木屐。
重生後回望前事,秦素漸漸便有了種隱約的感覺:隱堂雖有宏闊堂廡,培養死士暗樁的手筆亦極大,卻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一直囿於趙國,對唐國與陳國,始終無力滲透。
這種無力之感,在秦素身居趙國的最後一年,尤為明顯。
彼時的秦素曾犯下大錯,錯到足夠隱堂派出密殺取了她的命。自然,以她之能,那時的她還是有機會逃跑的,可她卻沒有。
暗樁的日子她已經過得夠了,對隱堂的懼怕,亦隨著那漫長得讓人絕望的歲月,而漸漸淡去。
她安然地等待著密殺的出現,含著隱約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