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媳婦們收拾桌子時,發現少了一個細瓷茶杯,到處找也找不到,就問其他人:“是誰失手打了?放在哪裡了?告訴我拿著瓷片去上交,好歹有個證明。要不然又說是偷了。”大家都說:“沒有打,說不定是跟著姑娘的人打了。你仔細想想,或者問問她們去。”這話提醒了管餐具的媳婦,她笑著說:“對了,那時候是翠縷拿著那個杯子。我去問她。”說著就要去找,剛走過小路,就遇見了紫鵑和翠縷走過來。
翠縷問:“老太太散席了?知道我們姑娘去哪兒了嗎?”媳婦說:“我來問那一個茶盅哪裡去了,你們反倒問我要姑娘。”翠縷笑著說:“我剛才要倒茶給姑娘喝,結果一轉身,連姑娘也沒了。”媳婦說:“太太剛才說都睡覺去了。你不知道去哪裡玩了,還不知道呢。”翠縷和紫鵑說:“她不可能自己悄悄的去睡覺的,估計是去哪裡散步了。現在看老太太散了,說不定趕過去送去了,也不一定呢。我們先去前邊找找吧。找到了姑娘,也就找到你的茶盅了。你明天早上再來要也不遲。”媳婦笑著說:“有了下落就不著急了,明天就和你要吧。”說完,她回去繼續清點餐具。紫鵑和翠縷便去了賈母的住處。
原來黛玉和湘雲兩個人也沒有去睡覺。黛玉因為看到賈府中有很多人在賞月,但賈母還是覺得人少,不像以前那麼熱鬧。又提到寶釵姐妹回去和家人另外去賞月了,這些話觸動了黛玉,不禁對景傷感,就獨自去靠著欄杆垂淚。寶玉因為晴雯病得很重,幹什麼都不在心上,王夫人又催促他去睡覺,他就走了。探春則是因為家務事煩惱,也沒心思遊玩。雖然迎春和惜春還在,但和她們平時也不太合得來。所以只剩下湘雲一個人來寬慰黛玉,湘雲說:“你是個明白人,何必做這個樣子,自己苦了自己呢?我也和你一樣,我就不像你這樣想不開。何況你又多病,還不知道自己保養。可恨的是寶姐姐,每天在姐妹面前說親道熱的,早就說今年中秋節要大家一起賞月,還要組織社團一起寫詩。到了今天卻丟下咱們,自己賞月去了。詩社也散了,詩也不做了。反而讓他們父子叔侄縱橫起來。你可知道宋太祖說的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咱們的詩社,怎麼能讓男人們比下去?)她們不搞,咱們兩個來聯詩,明天看看她們羞不羞。”黛玉聽了湘雲的鼓勵,不想辜負她的興致,就笑著說:“你看這裡人多嘈雜,哪還有心情寫詩?”
湘雲笑著說:“在山上賞月雖然好,但怎麼都不如在水邊賞月更美妙。你知道嗎?這山坡下面就是池塘邊,山坳裡靠水的地方有個凹晶館。現在想想建這個園子的時候就有講究。山的高處就叫凸碧,山下低窪挨著水的地方就叫凹晶。這‘凸’和‘凹’兩個字,歷來用的人最少。現在直接用來做軒館的名字,更覺新鮮,不落俗套。這兩個地方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簡直就是專門為了賞月設計的。喜歡山高月小的,可以來這裡;喜歡皓月清波的,就可以去那邊。只是把這兩個字念成‘窪’和‘拱’,就俗氣了,所以用的人不多。只有陸游用過一個‘凹’字,說‘古硯微凹聚墨多’,還有人批他俗,真是可笑。”林黛玉說:“也不是隻有陸游才用,古人中用的太多了。比如江淹的《青苔賦》,東方朔的《神異經》,還有《歷代名畫記》上說張僧繇曾在南京一乘寺門上用古印度技法畫凹凸花的故事。還有很多呢,只是現在的人不知道,誤以為是俗字。實話和你說吧。這兩個名字還是我起的呢。剛蓋成那年要考寶玉,他擬了幾個,有保留的,也有刪改的,還有幾個地方沒起名字。後來我們大家一起把沒起名的地方都起了名字,標註了出處來源,寫上房子的位置,然後一起帶進去給大姐姐瞧了。她又讓帶出來,讓舅舅看。沒想到舅舅還挺喜歡,還說:‘早知道這樣,那天就應該叫他姊妹一起擬了,豈不有趣。’所以,凡是我起的一字不改都用上了。現在咱們就去凹晶館看看吧。”
說著,兩個人便一起走下山坡。拐了個彎就到了池塘邊。池塘邊上圍著竹欄杆,一直延伸到通往藕香榭的小路上。因為這幾間房子就在此山的懷抱之中,是凸碧山莊的附屬建築,因為地勢低窪又靠近水源,所以大門的匾額上寫著“凹晶溪館”。因為這裡的房子不多,又矮小,所以晚上只有兩個老婆子值班。今天她們聽說凸碧山莊上有差事做,又和她們兩個無關,就關起門來,享用了分到的月餅、水果和犒賞的酒食,兩個人吃飽喝醉後,早早地就熄燈睡覺了。
黛玉湘雲看見熄了燈,湘雲就笑著說:“她們睡了正好。咱們就在這房子的屋簷下臨水賞月,怎麼樣?”於是,兩個人就在兩個湘妃竹做的墩子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