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不會一面綰著頭髮一面在鏡中與我相望,對我說:“姑娘今天似乎有心事。”
她再也不會在我午睡時放下遮光的竹簾,對我說:“這麼亮,姑娘如何睡得著?”
她再也不會在我不安的長夢中留一盞燈,對我說:“姑娘還是這樣怕黑麼?”
她再也不會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姑娘就賞一個故事給奴婢聽吧。”
她再也不會這樣說了,因她已經說了一個最好的故事給我聽。沒有更好的了。
第二十五章 知止不殆
芳馨死了,當日就被抬出宮去葬了。整整七日,我說不出一句話。七夕一過,景園便傳來聖旨,解了我的軟禁,將我降為正七品女史,專在如意館作畫,依舊還住在漱玉齋。整個漱玉齋都在歡欣慶幸。我原本以為我會被免官革職,甚至流放為奴。時隔半月,如此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實在大出我意料。
從含光殿來傳旨的小內監笑嘻嘻道:“恭喜大人,苦盡甘來。簡公公有話讓奴婢捎給大人。”
我扶著綠萼的手緩緩起身,淡淡道:“公公請指教。”
小內監道:“簡公公說,大人過了這一回,從此可放下心來,安享榮華。”
我一怔,愈加意興闌珊:“多謝公公。”
那小內監見我興致不高,先是不解,隨即又滿臉堆笑:“還有呢,陛下知道婉妃娘娘十分牽掛大人,特准蓮姑娘從景園來向大人請安。”說著雙掌輕擊,小蓮兒一襲白衣,像一道安靜的月光飄然而入,深深行了一禮。
那小內監道:“天色已晚,蓮姑娘可在宮中逗留一夜,明日再回景園不遲。奴婢先告退了。”說罷躬身退出玉茗堂。
未待那小內監走遠,小蓮兒幾乎是跳起來,險些撲到我身上:“奴婢終於見到大人了。”說著淚水滾滾而下,“大人怎麼瘦成這般模樣?婉妃娘娘見了,定要心痛死。”
剛才含光殿的人在這裡,我不便流露出我乍然見到小蓮兒的狂喜。我顫抖著攜起小蓮兒的雙手,就像被長久禁錮在黑暗中的人忽然握住了溫暖與光明。我含淚喚道:“小蓮兒……”
小蓮兒反將我冰涼的雙手合在手心,愈加難過:“這樣熱的天氣,大人的手還這樣涼,是又病了麼?我們娘娘聽說含光殿今天來宣旨,特地命奴婢跟著來的。”
我笑問道:“姐姐好麼?”
小蓮兒道:“娘娘……很不好。”
我見她面色發白,眼睛發紅,顯是近來服侍得辛苦。臉上的淚水還未乾,我的口吻已冷若冰霜:“如實告訴我。”
小蓮兒垂頭道:“我們娘娘自得知大人被禁足後一直憂心忡忡,景園又風言風語地傳個不停,再加上懷孕的緣故,娘娘吃不下睡不好,還經常哭。”
我冷笑道:“風言風語?都傳些什麼?”
小蓮兒道:“姑娘那一日深夜入景園,不到天亮就又悄悄走了。接著整個景園都說大人痴戀昌平郡王,妄想出宮以後可以做正妃,所以惹惱了聖上,天不亮就被趕走了。我們娘娘自然知道大人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可外面都這樣說,偏偏那幾日陛下又不肯見娘娘。娘娘急也急死了。”
整個漱玉齋充滿了歡喜慶幸的氣氛,我凝眸遠望,鳳尾竹翠碧如玉,搖曳生風。束縛解脫太快,一切恍然如夢。我淡然問道:“是誰在散佈這樣的謠言?”
小蓮兒道:“謠言來無影去無蹤,誰會去查,誰又查得清楚?”
綠萼插口道:“散佈這樣惡毒的謠言害姑娘,還能是誰?自然是長寧宮裡的那位,咱們的好慧貴嬪。”說著冷哼一聲,“這樣快就又出來興風作浪,若姑娘的火器還在,瞧她還敢麼?”
我搖頭道:“不見得是她。”
小蓮兒和綠萼相視一眼,綠萼詫異道:“為什麼?”
我笑道:“你們都不記得惠仙姑姑了麼?”
綠萼道:“慎妃娘娘身邊的惠仙姑姑……她是被聖上——”
我冷笑道:“惠仙姑姑當年與慎妃在益園隨口議論了幾句周貴妃,就惹惱了聖上,當日便被杖死在金水門外。‘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128'謠言所暴的其實不是我,而是帝王。慧貴嬪當不會這樣蠢到自尋死路。”
綠萼恍然大悟,又更加不解:“那會是誰?”
我笑道:“‘凡為名者必廉,廉斯貧;為名者必讓,讓斯賤。’'129'聖上是仁君,最愛惜自己仁君的名聲了。你們說呢?”
小蓮兒和綠萼幾乎是同時一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