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摔個稀巴爛。
他說,對,我要留著它。
她說,留它幹啥呀?
他說,不幹啥,就想留著它。
她說,那你得承認我是天下第一的反革命,最、最、最大的臥藏在黨內的女特務,埋藏在革命隊伍中威力無比的定時炸彈,得承認我劉蓮愛你吳大旺勝過你吳大旺愛我一百倍。
他就說你是天下第一的反革命,最大最大的臥藏在黨內的女特務,埋藏在革命隊伍中威力無比、勝過輕彈、原子彈十倍的最大的定時炸彈。說你喜愛我小吳勝過我小吳喜愛你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說完了,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彼此的眼裡又都有了深情而意味深長的淚。
第七章
那一夜,他們就睡在那一片神聖的狼藉上,連前所未有的淋漓快活的愛情之事,也是在地面的一片狼藉上順利地進行和完成。然在極度的快活之後,隨之而來的疲勞和飢餓,如同暴雨樣襲擊了他們。他們很快就在疲憊中睡了過去,然後又被飢餓從夢中叫醒。吳大旺去為她和自己燒飯時,發現屋裡沒有了一根青菜,這就不得不如同毀掉聖像樣毀掉他們那七天七夜不開門出屋的山盟海誓。好在,這已經是了七天七夜的最後一夜,離天亮已經不會太久。他知道她還在樓上睡著,想上去穿條短褲,到樓後的菜地撥些菜來,可又怕撓亂她的睡意,也就那麼赤裸著身子,慢慢開了廚房後門的暗鎖。
開啟屋門時,月光像一塊巨大的玻璃,嘩的一下砸在了他的身上。吳大旺沒有想到,月亮也會有這麼刺眼的光芒,他站在門口,揉了揉眼睛,又眯著雙眼抬頭朝天空望著。涼爽的細風,從菜地朝他吹來,空氣中溼潤的清香和甜味,爭先恐後地朝他的鼻腔裡鑽。他張開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氣,還用那夜氣,水一樣在自己身上洗了兩把。抹掉了胸前身上的許多石膏像的灰粒和書紙的屑片兒,他開始慢慢地踩著田埂,往他種的那兩畦兒大白菜的地裡走去。
累和疲勞,使兩腿軟得似乎走路都如了辮蒜,可吳大旺在這個夜晚,還是感到無比的輕鬆和快活。內心的充實,如同裝滿金銀的倉庫。
吳大旺已經不再奢望什麼,滿足感長城樣碼滿他的血液和脈管,使他不太敢相信這段絕妙人生的真實性和可靠性。不敢相信,他會七天七夜不穿衣服,赤身裸體,一絲不掛,和往常他見了都要低頭、臉紅的師長的夫人足不出戶,相廝相守,如守在山洞裡的食草野人。
坐在那兩畦白菜地的田埂上,他很想回去把劉蓮也叫來坐在那兒,共享這夜空下一絲不掛的美妙。可卻是終於坐在那兒一動未動,獨自做了靜夜的主人。七天七夜的足不出戶,使他近乎死亡對鮮活的自然的貪戀獲得了新生。可他不知道正有一場愛情的變故,如同河道的暗流一樣藏在他的身後,不知道今夜過後,他和她的愛情,就要嘎然休止。一個寒冷刺骨的冬天,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尾隨在了夏秋之後。寒冷的埋伏,如同冬眠的蛇,驚蟄以後,它將抬頭出洞,改變和影響著他的生活、命運,乃至整個的人生。
命運中新的一頁就要揭開,情愛的華彩樂章已經演奏到關閉大幕的最後時刻。隨著大幕的徐徐落下,吳大旺將離開這一號院落,離開他心愛的菜園、花圃、葡萄架、廚房,還有廚房裡僅存的那些表面與政治無關,沒有語錄、偉人頭像和革命口號的鍋碗瓢盆、筷子菜袋。而最為重要的,是要離開已經完全佔滿他的心房,連自己的每一滴血液,每個細胞中都有她的重要席位的劉蓮。現在,他還不知道這種離別,將給他的人生帶來何樣的變化,將在他內心的深處,埋下何樣靈魂苦疼的伏筆。不知道關於他的故事,將在這裡急轉直下,開始一百八十度的調向發展。不知道人生的命運,總是樂極生悲,在短暫的極度激越中,總是潛伏著長久的沉寂;在極度快活中,總是暗伏著長久的悲傷。
他不知道這時候劉蓮早已出現在了他的身後,穿了一件淺紅短褲,戴了她那|乳白的胸罩,靜靜地站了一會,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樓裡,拿出來一條草編涼蓆,還拿了一包餅乾,端了兩杯開水。這一次從屋裡出來時,她沒有輕腳躡步,而是走得鬆軟踢踏。當她的腳步聲驚醒他對自然和夜色貪婪的美夢時,他扭過頭來,看見她已經到了近前,正在菜畦上放著那兩杯開水和餅乾。
他想起了他的職責。想起來她還在樓裡等著他的燒飯。他有些內疚地從菜地坐起來,輕聲叫了一聲劉姐,說我一出來就給忘了呢,說你想咋樣罰我就咋樣罰我吧。說沒想到這夜裡月亮會這麼的好,天也不冷不熱,涼快得沒法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