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讓她過幾天好日子,”他自己談了起來。“曾經想闖一番事業,打一個天下送給她,曾經希望有一天,人人都會尊敬的對她脫帽鞠躬,喊一聲:萬老太太,您好!可是,她──沒有等我。”他的頭垂著,眼睛注視著她的手。“所以,你瞧,”他低啞的說:“我並不是沒有夢,我也有。只因為那個夢太遙遠,我就必須用粗魯野蠻和放浪形骸來偽裝自己。”
她不說話,她不敢也不能說話,她發現他第一次這樣坦率的剖白自己。這使她感動,使她充滿了憐恤與同情。下雨天的爭執已經很遙遠了,遙遠得像幾百年前的事了,她幾乎不復記憶了。她舉起手來,輕輕的撫摸他的頭髮,就像奶奶常常撫摸自己的頭髮一樣。
“我聽說你病了一場,”他繼續說,仍然沒有抬頭看她。“我想,我要負一些責任。我曾經坐在這兒連夜彈琴給你聽,我不知道你聽見沒有?這兩天,我天天在這兒彈,只希望能讓你見我一面。你不來,那麼,你是不願意見我了?我本可以直接闖到桑家去,但,我不想驚嚇奶奶………那是個幾乎和我母親一樣偉大的女人。所以,我就讓潔然去了。我在走以前必須見你一面,雅晴。”
“在走以前?”她一驚,在他身邊坐了下去,她伸手扶著他的肩膀,讓他面對自己。“你要走到什麼地方去?”她問,尋找著他的眼光。“去追求我的前途,”他迎視著她的眼光。清晰的說:“我不想再做個飄蕩的遊魂。這些年來,從沒有人用這種棒子來敲醒我,除了你,雅晴。”
“你預備怎麼開始?”“首先離開那個木屋區,然後我要去唱歌,我從不認為歌唱是個男人的職業,尤其像我這種男人!所以,那是個過渡時期,我要好好的、認真的唱一段時間。你信嗎?如果我認真而努力,我會成為一顆‘巨星’!”
“我相信。”她誠摯的說。
“等我賺到一些錢,我要去辦個牧場,或是農場。今天,我在報上看到任顯群辦農場的經過,我很感動,不論他做錯過些什麼,他從一個顯赫的大官變成個開墾的農夫,這需要毅力和勇氣,是不是?”她默默點頭。“我媽死了,潔然早就有了男朋友,只為了媽和我才拖延著婚事,現在,她也該嫁了。我已經一無牽掛,除了──你。”他深刻的凝視著她了,眼底的神情非常古怪。“不,”他又說:“你也不會成為我的牽掛。”
她仍然不說話,只是瞅著他。
“我有一條遙遠的路要走,自己都不知道未來如何,這可能是條漫長而辛苦的道路,我必須自己去走!我不能讓你來扶我……”她輕輕的揚著睫毛,輕輕的笑了。
“你真正的意思是,你不能有任何牽累。”她說,溫柔的望進他眼睛深處。“我想,我終於有些瞭解你了。有些男人,生來就屬於孤獨,生來就不是家庭的附屬品。你就是那種男人,所以,當初你根本不想和桑桑結婚。雖然你很愛她。”
“是的,我不知道這樣會殺了桑桑。”
“放心,”她低語:“我不是桑桑。”
“你確實不是,”他的眼珠一瞬也不瞬。“桑桑愛我,你並不愛我。”
她驚愕的瞪他。“你怎麼知道?”她坦率的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如果你被愛過,你就會知道什麼是愛。”他說:“桑桑永遠抵制不了我用吉他對她的呼喚,桑桑會追隨我到海角天涯,桑桑跟我生氣頂多只能維持三分鐘……最主要的,如果我叫桑桑跟我走,她不會撲向別的男人!”
她深深的看著他,發現他說得非常冷靜,他的思路明朗而清楚,他的眼神第一次這樣清爽明亮,而不帶絲毫凌厲與陰沉。“我剛剛坐在這兒彈《夢的衣裳》,我在憑弔桑桑。你知道桑桑為什麼自殺嗎?因為她知道我是個情場上的逃兵,她一直知道。所以她有‘請你請你請你──把這件衣裳好好珍藏!’的句子。雅晴,”他看她:“你不知道,她是多麼純潔而深情的女孩!”“我想,我知道。”她低聲說。
第九章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謝謝你!”他忽然說。
“謝我什麼?”她迷糊的問。
“謝你很多很多東西,謝謝你罵我,謝謝你恨我,謝謝你披滿了陽光走向我………你永遠不會懂得,你對我的意義。”他站起身來,低頭看她,他眼裡掠過一抹更加怪異的神色。“我要走了,臺灣很小,說不定哪天我們又見面了,希望再見面時,我不是個飄蕩的遊魂!雅──晴──”他拉長了聲音:“祝你幸福!”她坐在那兒不動,呆呆的抬著頭,呆呆的仰望著他,到這時,才明確的瞭解,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