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淇洋略抬起眼皮,斜瞟著那把遞到自己面前的刀。
刀身在從身後的視窗透進來的昏暗的光線照射下隱隱透著寒光。
瑞鵬直挺挺跪在那裡,等著左淇洋的“審判”。
正如他所言,這一刻,不論左淇洋如何處置他,他都心甘情願受罰,哪怕是取了他的首級,他也絕無怨言。
“我要你的頭做什麼?你先起來吧。”
沒有料到,長久的沉默之後,左淇洋的聲音悠悠傳來,卻並沒有如瑞鵬預想的那樣透著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痛心或是憤怒。
瑞鵬驚得抬頭瞪圓了眼看著左淇洋,磕磕巴巴問:“大人……你……你不恨我的背叛?”
左淇洋眼底就有一絲黯然閃過。
如果換做許多年前,他還年輕的時候,或許他會殺了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畢竟那時候他曾告訴身邊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家人朋友,他生平最恨人背叛。
但現在不同了。
他早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自己也曾背棄了自己原先效忠的人和國家,轉投敵國門下。他早已經歷過無數的背叛,來自下屬,來自上司,來自同僚,甚至來自自己最親最愛的人……
時間和閱歷催人成長,讓他越來越認識到自己年輕時的幼稚,也終於不再把心底裡最柔軟的部分透露給任何人,更不會相信真的有人永遠不會背叛自己這樣的鬼話。
所以他之前嘲笑唐寅褐的衷心和大義。
其實他骨子裡和欣王很像,他們只識人用人,卻不會真的完全依賴或信任誰。不過他自認為比欣王要高明一籌,畢竟他用人,靠的是真心。
只是在這真心之外,包裹著幾分猜忌罷了。
因為那幾分猜忌,所以從察覺到瑞鵬舉止有些反常的時候,他就猜到了他的背叛,所以他之後的一舉一動都不是全然沒有防備的,所以他避免了再次被人從背後插一刀卻茫然不知所措的窘迫;又因為他用的是真心,所以在剛發現瑞鵬的轉變時他還是會難過,他不想就這樣輕易失去一個難得的追隨者,所以他還是一次次給他機會,等著他自己主動坦白。
所以,在瑞鵬痛心疾首承認錯誤,甚至想要以死謝罪的時候,他還是決定原諒他。
畢竟,一個迷途知返的屬下,往往比始終忠於自己的追隨者更讓他放心——因為他們曾經做過越界之事,他們知道界線在哪裡,也清楚背叛之後的煎熬,所以他們更不容易被之後的利益誘惑和動搖,因為他們明白那後果是他們所不能承受的。
這些是左淇洋的用人之道,他諳熟於心。瑞鵬卻並不懂這些,他只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現在卻有可能被左大人原諒,所以他滿臉期待望著左淇洋。
“恨?當然恨,試問這世上有誰會不恨被人揹叛呢。”左淇洋平靜道,“但是恨歸恨,我還不想失去你。”
瑞鵬聞言心中一震,眼中有淚光閃動,卻說不出話來。
左淇洋嘆了口氣,雙手撐著膝蓋俯身來到瑞鵬身邊,低聲道:“瑞鵬啊,你跟了我十年了吧?十年……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
“你知道嗎,我到現在還常常想到你被你父親帶到我面前時的樣子,你躲在你父親身後,不敢出來見我,你父親揪著你的衣領把你拎起到我面前。我問你話,連問了幾句你卻一言不發,看也不看我一眼。你父親氣不過,伸手就要往你身上抽。我抬手攔了他,刻意在你面前教訓了他幾句,說他連個孩子都教不好,還能有什麼本事。
“我清楚記得你在聽到我對你父親惡語相向時眼中閃過的那一絲憤怒和堅定的維護。之後我再問你什麼,你都極認真的回了,再沒有一點叛逆和羞澀在。
“那個眼神,我到現在都記得。也是那個眼神,讓我一直帶你在身邊。因為我始終相信,你心底是純良,讓你願意付出一切保護自己所敬所愛之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皇上單獨見你,許你的條件矇蔽了你的雙眼,讓你願意瞞著我為他出力。但我相信你心底依然住著當年那個願意為了自己認定的親人與強大的對手拔刀相向的男孩,只不過在這異國他鄉,你有些迷茫,迷失了自己罷了。
“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左淇洋的聲音很輕,如羽毛在耳邊拂過。
可一字一句掉進瑞鵬心裡,卻似刀割一樣疼。
淚珠從眼眶裡匯聚成線,順著臉頰滑落下去,一滴滴砸在腳下的地上。他顫抖著雙唇,聳著肩,低著頭,泣不成聲。
左淇洋見狀輕輕拍著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