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勳沒明白怎麼回事兒,但是本能地就遵從了趙岐的命令,在孫汶的幫助下,把馬車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屁股衝著劉表等人,掉頭就走。
走出去幾十步,忽聽馬蹄聲響,原來是蔡瑁騎著馬追上來了,到了車旁,跳下馬來,拱手請問:“我主盛情來迎,而趙公忽然回車,不知何故?”趙岐冷笑道:“《禮記》有言:‘龍旂九旒,天子之旌也。’劉牧安敢僭越?!”
是勳這才轉過頭去,再仔細眺望一番——果不其然,劉表行列當中高高打著一面龍旗,而且上垂九條飄帶,即所謂“九旒”也。這是天子出行才能打的旗號,劉表估計在荊州當土皇帝當習慣了,竟然連迎接天使的時候,也把這旗給公然亮了出來——他連天地都郊祭了,還在乎使用天子旌旗嗎?
蔡瑁聞言,趕緊跟趙岐打商量:“趙公且暫歇,某這便返回去勸諫主公。”他匆匆地又跑回去了。趙岐眼望是勳。就不禁長聲嘆息:“不想劉表徒負雅士之名。竟然行此惡政!”
是勳心說怎樣,我沒說假話吧,劉表是啥德性,您老先生終於看清了吧?可千萬不能讓他派兵去奉迎天子啊!
最終劉表收起了九旒龍旂,這才把趙岐迎入襄陽城內。是勳給趙岐駕著車,就順道打量了這位荊襄之主劉景升一番,只見此人方面大耳,相貌儒雅。大輪廓跟劉備有點兒象,具體細節卻又全然不同。於是不禁想,這方臉不會就是老劉家的遺傳吧?劉秀是不清楚,貌似劉邦也是一張大方臉,下巴挺寬……不過好幾百年過去了,這臉型沒道理不改變啊?
劉表把趙岐迎入城中,然後又迎入州署。到這兒就沒是勳什麼事兒了,劉表還是派黃射來招待他,引領他回傳捨去休息,孫汶倒是讓人帶著。跟進了衙署。是勳回到傳舍,跟黃射說了一陣子閒話。一起用過了朝食,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
對啊,荀彧不是讓我幫忙送信給王粲嗎?我怎麼差點兒就忘了這碴兒呢?趕緊跟黃射打聽,黃射說王仲宣確實就在襄陽,我這就帶你過去。是勳本來沒打算去見王粲的,因為他怕那小個子雙目如炬,會看破自己假詩人的行跡,所以只想請黃射幫忙投遞書信罷了。可是沒想到黃射那麼熱情,一扯他的衣袖,說走就走……好吧,醜媳婦終究難免要見公婆,自己總不可能一輩子躲著詩人們走……再說了,老子連曹操都敢見,還怕一個王粲嗎?
可是他就沒想到,王粲王仲宣竟然如此年輕,瞧著比自己還小好幾歲——其實王粲是熹平六年生人,年方十八,比這個是勳(阿飛)年輕兩歲。這小子個頭兒可能還不到一米六,長相不算難看,但是身體非常的單薄,就跟來股小旋風就能給卷跑了似的。
史書上說劉表因為王粲“貌寢而體弱通侻”,所以不怎麼看重他。“貌寢”就是長相難看,其實倒不見得,大概只是方臉的劉表天生審美觀排斥尖臉人吧;“通侻”就是四面漏風,裴松之解釋為“簡易”,是勳曾經覺得太過引申了,但一個人怎麼就能四面漏風呢?如今瞧瞧王粲的德性,他真信了……古人誠不我欺也。郭嘉也既小又瘦,但跟王粲比起來,郭奉孝已經可以算是個“胖子”了。是勳就不禁在心裡琢磨啊,這小子到底有八十斤沒有?
雙方見面施禮,是勳就遞上了荀彧的書信。王粲開啟來略略一瞧,回覆道:“荀君有心了,且待粲隨後寫了回書,還要勞煩是先生帶回兗州——是先生的文名,粲亦有所耳聞也,《別賦》一篇,真壓倒建武以來所有文章!”
是勳心說別啊,拜託您別把我捧那麼高,省得待會兒要穿了幫,跌下來那就更重。他連聲遜謝,就打算藉故告辭。
可是沒想到王粲不肯放他走,非要他吟幾首詩作來聽不可。是勳沒有辦法,只好把從前抄襲過的陶潛的詩,什麼“采采榮木”啊,什麼“有生必有死”啊、“精衛銜微木”啊、“安貧守賤者”啊,全都擺出來應付——雷澤上那首“貪愛春波綠”,當然沒敢現眼。誰想王粲還是不大滿意,連說:“此皆有所聞也,是否還有新作?”
是勳心說我東抄一首,西抄一篇,難道你就全都聽過了?就這個年代的通訊水平來說,難不成你特意蒐集過我的作品嗎?你丫是我腦殘粉?不會吧……好啊,那我就來首新的試試你。
當下長吸一口氣,緩緩地吟道:“奉義至江漢,始知楚塞長。南關繞桐柏,西嶽出魯陽。寒郊無留影,秋日懸清光。悲風橈重林,雲霞肅川漲……”
王粲一邊聽,一邊眯著眼睛,撫著手掌細細咀嚼,聽是勳唸完這八句,半晌不語,當下奇怪啊,就問:“下面呢?”是勳一攤手:“下面沒有了。”(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