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頭,連說有道理,有道理。
最後荀彧作總結性發言:“治亂世而用重典,此亦不得不為之事,然而似邊文禮這般世之名士,主公還應以撫安為主,如非必要,切勿妄殺。兗州士人自私其產,並無公心,見誅邊文禮而有兔死狐悲之嘆,乃擁張孟卓、陳公臺為亂,此為殷鑑,不可不查。”
夏侯惇在旁邊咬牙切齒地說:“袁本初數請主公誅張邈,主公不從,如今看來,此人實為禍根,當早除之。似此敗類,當誅則誅,文若先生無乃太過軟弱乎?”
曹操朝他擺了擺手:“元讓慎言。文若所言是也,某當以此為鑑。”說著話轉過頭來望向是勳:“宏輔以為如何?”
是勳心說你們聊得好好的,幹嘛突然想起來問我?對於兗州的這次動亂,我倒是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只是大庭廣眾之下,有些話不那麼好開口啊。於是他朝曹操擠擠眼睛,隨口敷衍道:“正所謂‘媳婦娶進房,媒人扔過牆’……”
眾人聽了都是一愣,問他說的什麼意思。是勳解釋道:“此為舊鄉俗語——新婦既迎,媒妁可棄。亦過河拆橋、上屋抽梯之意也。彼等昔為拒黃巾而迎入主公,如今黃巾既平,則主公與彼等無所用也,自然為亂。”
曹操點點頭,然後就宣佈散會,同時吩咐:“宏輔暫且留下,卿前日所獻‘安貧守賤者’詩,甚有意趣,操欲與卿深言之。”
原來因為是勳的莊院此前被呂布部將成廉給毀了,雖然房屋燒塌的不多,內中財貨卻幾乎被劫掠一空。所以當返回鄄城以後,他就腆著臉去找曹操哭訴,曹操說宏輔你立此大功,我再賞你點兒財物就好了,大丈夫何患無錢,你哭個屁啊。
是勳還要假撇清,順口就吟了陶淵明一首《詠貧士》詩:“安貧守賤者,自古有黔婁。好爵吾不榮,厚饋吾不酬。一旦壽命盡,敝服仍不周。豈不知其極;非道故無憂。從來將千載,未復見斯儔。朝與仁義生,夕死復何求。”意思說我不是貪慕虛榮啊,我一貫安貧樂道哪,所以只是問你要點兒足夠活下去的錢糧,我沒打算獅子大開口啊。
曹操當時對他那首詩是讚不絕口啊,不過這回把他單獨留下來,還真不是為了討論詩歌——那只是個藉口而已——等大家夥兒都走了,他就把是勳拉到身邊,低聲問道:“宏輔適才言之不盡,如今可暢所欲言。”
是勳心說曹孟德你果然敏啊,那好吧,我就把一肚子的話,好好跟你嘮叨嘮叨。毛玠、荀彧他們不是沒見識,但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不比老子站在更高的歷史角度上來看待兗州問題。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邈、陳宮就曾經勾結呂布反叛過,其緣由,跟這條時間線上大同小異,老子就綜合兩千年間的見識,跟你來表上一表。
所以他先問啦,當初張邈、陳宮等人迎接主公你入主兗州,他們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曹操回答:“欲使某退去黃巾,保安兗州也。”是勳點頭,並且更詳細地說明道:“彼等昔日迎主公也,一為退去黃巾,二為保安兗州——然而彼等心中之兗州,卻非主公心中之兗州。主公所謂之兗州,為大漢十三州之一,斯土、斯民,皆欲安之;而彼等所謂之兗州,不過彼等鄉梓、家產而已,國家能不能得其賦稅,百姓能不能得而安居,與彼等又有何干?”
曹操聽了這話是悚然而驚啊,急忙催促,宏輔你別賣關子了,趕緊說下去吧。
於是是勳就跟曹操分析,自從前漢昭、宣、元三朝以來,豪強割據就是一個大問題,朝廷多用酷吏,嚴懲豪強,但即便如此,也始終不能解決痼疾,終於使得土地兼併問題越來越嚴重,於是產生了改朝換代的輿論。王莽藉此輿論而起,想把土地全部收歸國有,以為這樣一來,兼併問題就能夠得到解決,結果反倒搞得天下大亂,最終光武帝復興漢室。
可是後漢的土地兼併問題只有比前漢更為嚴重,尤其是那些地方豪強,逐漸與官僚們勾結起來,上下其手,就把國家徹底給掏空了。百姓無地可耕,紛紛淪為奴婢,衣食無著,自然揭竿而起,乃有黃巾之亂。這點,想必主公你也是看得很清楚的吧。
曹操明白了,說我自入兗州,收降黃巾以後,採取嚴刑峻法,制止兼併,打擊豪強,所以那些世家大族全都不滿,要擁戴張邈、陳宮造我的反。可是他們就不想想,倘若我不這麼做的話,兗州的民心就無法安定,政治就無法清明,一旦戰亂再起,到那時候,恐怕他們就連命都保不住啦,更遑論財產呢?
是勳搖頭嘆息:“此亦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者也。”那些傢伙本來就很短視,你跟他們講長遠利益是沒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