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尹陵亮晶晶的眼漸漸地趨於平靜,就好像潮漲歸為潮落,黃昏歸為寂靜。
到最後,他低垂了眼,忽的傾身到她面前,把還未完全摘下的面甲又闔在了她的臉上,細緻地替她重新系好了細繩。
碧城有些疑惑,卻聽見尹陵有些低沉的聲音。
他輕聲道:“走吧,明日便要開始準備月後陛下壽誕之舞了。”
“先生?”
尹陵繫好了面甲,稍稍停頓,終於澀道:“是先生愉矩了。”
話音才落,他倏地又捲了她的腰,藉著祭塔周遭一些阻擋平平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碧城還有幾分反應不及,直到他走得只剩下背影,她才恍然回過神來,明白他所謂的逾矩指的是抱她上塔,摘她面甲。可是……這算逾矩嗎?如果這算,這三年來,他做的哪樣不比這逾矩十數倍?沒臉沒皮如尹陵,也會有自認逾矩的時候?
她愣愣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好久,才低頭笑了:常人喝了酒變得不正經,不正經如尹陵……居然越醉越正經麼?
*
謝則容的誕辰已經只剩下一月。樂府中所有司舞與司樂又重新忙碌了起來,碧城這一批司舞總數不過五人,因著終日帶著面甲不得摘下,而不得不自成一體排練新舞,加之樂官尹陵又頗多照顧,自然難免落人口舌。
“這……真是太過分了!”花箋愣愣盯著舞房,氣得瞪圓了眼睛。
碧城也有些驚奇,沒想到在富麗堂皇的宮中樂府,比朝鳳樂府舞殿奢華上無數倍的練舞房裡,居然還有這樣的小隔間,髒亂的地面,破敗的窗戶,也不知道是積了多久的灰塵,稍稍走上幾步,裙襬就可以與掃把比了……
其餘幾人同樣目瞪口呆,雖然稱不上氣急敗壞,卻也沒有多少好臉色。這宮中樂府中的司舞司樂是由多個樂府選派而成,朝鳳樂府在燕晗位次第一,不僅因為司舞司樂資質,更因為朝鳳樂府第一執事同時是宮中樂府的樂官,平日在樂府裡誰敢輕易開罪朝鳳樂府女姬?
這一次落到如此地步,恐怕與開罪洛薇是分不開的。縱然尹陵護短再厲害,也終究無法面面俱到。
“不練了!”
花箋狠狠開啟房門,卻見著一個不帶面甲的司舞笑吟吟站在門口輕聲道:“公主有請。”
公主?
所有人面面相覷,在彼此眼裡看到了同樣的牴觸。
燕晗重血統,洛薇畢竟是個徒有封號而無實際的公主,自從上次變故,朝鳳樂府算是與洛薇公主徹徹底底抬上了槓兒,平日賞舞洛薇也從不宣召朝鳳樂府司舞,早已兩看相厭那麼久,怎麼會……
通傳的司舞笑吟吟:“怎麼,公主有請不高興麼?今日公主貴客臨門,特地選了你們,這是你們的榮幸呢。”
榮幸不榮幸沒有人知道,不過卻絕對不會是好事兒。
只是公主傳召,她們卻是沒有反抗的理由的。所有人縱然心有不甘,依舊規規矩矩收拾了行裝,朝洛薇所在的宮苑出發。
洛薇究竟為何傳召,碧城並不在意,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練舞之上,靜心等候謝則容誕辰到來。帝王誕辰,自然非同小可,朝中文武將才都會入席,而燕晗真正的帝裔當今皇后自然沒有不出席的道理。而昏睡的碧城自然是沒法出現的,那麼,出現的很有可能會是那個與她形影不離的宮婢。
只是她現在不過是一介司舞,如果天真以為只要拆穿謝則容的伎倆便能翻天,這就是個笑話了……
可是這偌大一個朝野,前朝舊臣所留已經並不多,又有誰是可以信得過的呢?
不知不覺,洛薇的宮闈已經近在眼前。
宮門口,有好幾個司舞面色蒼白,眼圈泛紅地急急跑出,又幾步,三兩司樂灰頭土臉唉聲嘆氣而過。短短的一路,竟有二十幾人面色各異路過。
臨到門口,朝鳳女姬們停滯下腳步,猶豫著不敢向前。片刻之後,宮闈中有老婢滿臉堆笑前來,道:“各位姑娘,請進,公主與貴客已經就等啦!”
後退已經沒有道路,碧城與花箋相互看了看,邁步進了公主宮苑。
宮牆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兒,是酒香混雜著脂粉的氣味,裡頭流水潺潺,碧綠的小荷在輕淺的潭上露出尖尖。在盡頭,洛薇坐在湖心亭中,與一人對酌。
碧城好奇張望了一眼,卻因著重重花影看不清那位“貴客”的臉,只看到他們周遭是一群司舞怯怯跪著,臉色發白,身體顫抖,不知道遭遇了什麼。再往前,花影漸漸變少,湖心亭中的所有景緻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