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醉意已然上來,便也要睡。麝月因問襲人道:“二爺的房在那裡?”襲人駭然道:“自然是二奶奶在那裡,二爺便在那裡,我並沒預著兩間房。”麝月抿嘴笑道:“我竟忘了同你說了,你不知道咱們二爺同二奶奶並不同房的麼?”遂在襲人耳邊將寶玉同寶釵婚後情形略說了兩句。襲人越發詫異,只得道:“東廂正房已經拾掇出來給了二奶奶,二爺若要另住,只好到我房裡去了。我在西廂雖留著一間房,其實並不來住,如今並沒多的空房,就有,也缺鋪少蓋的一時佈置不來。原說留給妹妹你的,如今只好擠一擠。”麝月想一想道:“也只好這樣。我反正是跟奶奶睡的,倒不用再麻煩。”遂與襲人兩個扶著寶玉來至後進東間,揭起簾籠來,只見靠牆一張花梨六柱藤床,掛著垂珠藕色帳子,床上鋪著半舊的暗龍天青貢緞鑲邊寶藍素緞托里的嘉文簟,被褥俱全,上邊擱著一個綠套青妝的緞枕,大紅枕頂,兩頭繡著纏枝花卉,有蝴蝶停在花上抖翅,卻都是怡紅院舊物,不禁眼淚撲簌簌落下,半晌無言。襲人雖已嫁為人婦,卻仍不避嫌疑,親自拂床安枕,如舊伏侍寶玉脫去衣裳,又將他頸上那塊玉取下來,用手巾包著塞在枕下,又擰手巾來擦頭臉。那寶玉既醉且倦,頭方著枕,便睡熟了,任由襲人擺弄。麝月一旁袖手看著,並不言語,待見襲人眼痠酸的似有流淚之狀,方拉了他手出來,仍回前邊廳裡坐下,二人便淺斟慢酌,說些別後情形。襲人道:“二爺這般古怪,莫不是還念著林姑娘?”麝月道:“可不是掛念?連大喜的日子裡頭,我還沒醒,他便先起來了,穿一身全素衣裳去了瀟湘館,也不知做什麼,累我一頓好找,急得頭頂心冒出火來。”襲人嘆道:“可見世上的事盡不由人意的。我從前只道他兩個金玉姻緣,天生地設的一段好親事,又是娘娘親口賜婚,何等榮耀,誰想到結了親竟是這樣?早知道,倒不如娶了林姑娘,好歹還是兩相情願的。”麝月也道:“誰說不是呢?就比方姐姐,園裡園外上上下下誰不把你當姨娘看,如今做了蔣家新奶奶,二爺倒成了客,教人那裡想去?就是我今兒坐在這個地方,明兒也不知道還是在南,還是在北。”襲人抿嘴笑道:“太太早已同我透過話了,你的將來麼,自然是長長久久同二爺在一處,我正羨慕不來呢。”麝月搖頭道:“我也不是做假,你看二爺還是從前的二爺麼?正經八百的二奶奶娶進門,還只管當佛兒供著呢,那裡還有我站的地方兒?”說著眼圈兒紅將上來。襲人本想取笑幾句,見他說得傷心,倒不好再說的,只得另找些話頭岔開。說了一回,蔣玉菡那邊事了,派車接了襲人同去。欲知後事,下回分解。☆、第十七回 榮寧公夢垂海棠花 鬩牆子誤竊通靈玉話說寶玉自此在紫檀堡住下,閒時種花喂鳥,或與寶釵吟詩作對,煮茗清談,倒也悠閒適意;寶釵卻知這般坐吃山空,久之必然不妥,遂每日得閒便與麝月做些針黹,請李老婆子帶到街市去賣了換些油米,也不過聊勝於無而已。到了年底,看看柳家結算的日子將近,這日蔣玉菡卻忽然引著馮紫英匆匆上門來,不及寒暄,便滿面愁容的道:“我聽我父親說,去年皇上在平安州遇匪的案子審了一年,也不知那裡來的訊息,說是那些匪人與從前出家的柳湘蓮柳兄弟有舊,又說柳兄的祖上原與理國公柳彪是同宗,因此一紙皇旨下來,九族俱被株連,連柳芳亦削了爵,貶為庶民,產業俱沒入官,只怕玉兄的那筆款子要打水漂兒了。”寶玉聽了,怔目呆舌,半晌不能回話。送了紫英出去,便自回房向寶釵簡略說了,寶釵卻還鎮定,勸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可見這筆銀子原不是咱家的。只是太太臨走發下話來,讓你收了款子便分一半去與珠大嫂子,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須得往珠大嫂子家送個信兒去,免他惦記。”寶玉道:“自搬到這裡來,你也很少進城,我想起來,姨媽的壽誕就在左近,不如備些壽禮,往姨媽家走一趟,你也可回孃家小住幾日,權當散心,可好?”寶釵含笑道:“謝謝你想著。”果然收拾了幾樣茶果禮盒,便命老李頭僱了車子,與寶玉進城來。先往李嬸孃處說話。此時綺、紋兩姐妹俱已出嫁,只有李嬸孃與李紈兩個相依為命,一切井臼裁剪俱是親為,又將空房租與人家居住,收些房租添補家用,日子甚是清貧。寶釵進來時,那李紈正在井邊浣洗,見了他兩個,只當是來送那筆款子的,十分歡喜。待聽說了柳家之事,大失所望,半晌嘆道:“這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天真真是不給人活路了。”寶釵極力安慰,又說了一回話,起身告辭。李紈虛留一留,因寶釵說還要回孃家探望母親,便送了他二人出來。此後寶釵又來探望幾回,奈何那李紈生性謹慎,為人疏落,早在寧榮府得意之時已經有些秋氣,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