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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你敢!我是你哥哥,親哥哥!我高興幾時來就幾時來!”多老大氣哼哼地走出去。

一個比別的民族都高著一等的旗人若是失去自信,象多老大這樣,他便對一切都失 去信心。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因而他幹什麼都應當邀得原諒。他入洋教根 本不是為信仰什麼,而是對社會的一種挑戰。他彷彿是說:誰都不管我呀,我去信洋教, 給你們個蒼蠅吃①。他也沒有把信洋教看成長遠之計;多咱洋教不靈了,他會退出來, 改信白蓮教,假若白蓮教能夠給他兩頓飯吃。思索了兩天,他去告訴牛牧師,決定領洗 入教,改邪歸正。

教堂裡還有位中國牧師,很不高興收多大爺這樣的人作教徒。可是,*�槐闥凳裁矗*因為他怕被牛牧師問倒:教會不救有罪的人,可救誰呢?況且,教會是洋人辦的,經費 是由外國來的,他何必主張什麼呢?自從他當上牧師那天起,他就決定毫無保留地把真 話都稟明上帝,而把假話告訴牛牧師。不管牛牧師說什麼,他總點頭,心裡可是說:“ 你犯錯誤,你入地獄!上帝看得清楚!”

牛牧師在國內就傳過道,因為幹別的都不行。他聽說地球上有個中國,可是與他毫 無關聯,因而也就不在話下。自從他的舅舅從中國回來,他開始對中國發生了興趣。他 的舅舅在年輕的時候偷過人家的牲口,被人家削去了一隻耳朵,所以逃到中國去,賣賣 鴉片什麼的,發了不小的財。發財還鄉之後,親友們,就是原來管他叫流氓的親友們, 不約而同地稱他為中國通。在他的面前,他們一致地避免說“耳朵”這個詞兒,並且都 得到了啟發——混到山窮水盡,便上中國去發財,不必考慮有一隻、還是兩隻耳朵。牛 牧師也非例外。他的生活相當困難,到聖誕節都不一定能夠吃上一頓烤火雞。舅舅指給 他一條明路:“該到中國去!在這兒,你連在聖誕節都吃不上烤火雞;到那兒,你天天 可以吃肥母雞,大雞蛋!在這兒,你永遠僱不起僕人;到那兒,你可以起碼用一男一女, 兩個僕人!去吧!”

於是,牛牧師就決定到中國來。作了應有的準備,一來二去,他就來到了北京。舅 舅果然說對了:他有了自己獨住的小房子,用上一男一女兩個僕人;雞和雞蛋是那麼便 宜,他差不多每三天就過一次聖誕節。他開始發胖。

對於工作,他不大熱心,可又不敢太不熱心。他想發財,而傳教畢竟與販賣鴉片有 所不同。他沒法兒全心全意地去工作。可是,他又準知道,若是一點成績作不出來,他 就會失去剛剛長出來的那一身肉。因此,在工作上,他總是忽冷忽熱,有冬有夏。在多 老大遇見他的那一天,他的心情恰好是夏天的,想把北京所有的罪人都領到上帝面前來, 作出成績。在這種時候,他羨慕天主教的神甫們。天主教的條件好,勢力厚,神甫們可 以用錢收買教徒,用勢力庇護教徒,甚至修建堡壘,藏有槍炮。神甫們幾乎全象些小皇 帝。他,一個基督教的牧師,沒有那麼大的威風。想到這裡,他不由地也想起舅舅的話 來:“對中國人,別給他一點好顏色!你越厲害,他們越聽話!”好,他雖然不是天主 教的神甫,可到底是牧師,代表著上帝!於是,在他講道的時候,他就用他的一口似是 而非的北京話,在講壇上大喊大叫:地獄,魔鬼,世界末日……震得小教堂的頂棚上往 下掉塵土。這樣發洩一陣,他覺得痛快了一些,沒有發了財,可是發了威,也是一種勝 利。

對那些藉著教會的力量,混上洋事,家業逐漸興旺起來的教友,他有些反感。他們 一得到好處,就不大熱心作禮拜來了。可是,他也不便得罪他們,因為在聖誕節給他送 來值錢的禮物的正是他們。有些教友呢,家道不怎麼強,而人品很好。他們到時候就來 禮拜,而不巴結牧師。牛牧師以為這種人,按照他舅舅對中國人的看法,不大合乎標準, 所以在喊地獄的時候,他總看著他們——你們這些自高自大的人,下地獄!下地獄!他 最喜愛的是多老大這類的人。他們合乎標準:窮,沒有一點架子,見了他便牧師長,牧 師短,叫得震心。跟他們在一道,他覺得自己多少象個小皇帝了。他的身量本來不算很 矮,可是因為近來吃得好,睡得香,全身越發展越圓,也就顯著矮了一些。他的黃頭髮 不多,黃眼珠很小;因此,他很高興:生活在中國,黃顏色多了,對他不利。他的笑法 很突出:咔、咔地往外擠,好象嗓子上扎著一根魚刺。每逢遇到教友們,他必先咔咔幾 下,象大人見著個小孩,本不想笑,又不好不逗一逗那樣。

不論是在講壇上,還是在日常生活中,他都說不出什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