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回過頭,眉眼彎彎,嘴角上揚:“嗯,我知道。”
連笑容也非同尋常。——槐楓仔細琢磨著那水色的薄唇上揚的弧度:楚雲的笑容總是溫暖的柔和的,像是三月揚起柳絮的和風,讓人想起春日河岸邊,連綿明媚的桃花。
可今天這笑容,卻……
不是不溫暖,只是……
槐楓那個文學造詣很差的腦袋裡,翻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只是猛然跳出了這樣的景象:
當年巡迴劍會到洛陽,恰遇到滿城的牡丹,前一日還開得妍麗,次一日便成朵成朵地落下來——那樣被人以“富貴”形容盛大花朵,就在眼前猛然地砸下來,驚心動魄。
連感嘆“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機會也不曾有,便已經了斷在一片沉默的壯烈中。
眼下,和著楚雲的笑容,槐楓的眼前,不斷重複播放著,看到第一朵牡丹落下的情景:濃烈絢爛的鮮紅,措手不及的下落,意猶未盡彈起顫抖的枝頭,觸地時沉悶的聲響,滿地凌亂的悲愴……
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子桓……”
“怎麼了?”楚雲又回頭,笑著,朦朧得,像深井裡倒映的月——槐楓在那淡色的眸子裡,看到自己的身影,還有無邊的寵溺。
“我……”
千言萬語擁擠在喉口,不知應該先說哪一句。
楚雲輕輕地拍開他的手:“要上場了——這是成何體統啊?”
嫣然一笑,抬手舉劍。
轉過身去時,面上已是一片徹骨的森然。
然後他們陷入了一場歷時三個時辰的苦戰。
一上場,楚雲先發制人,彈劍、影步、飛花拈月……生平絕學像瀑布一般傾瀉而出,縱然實力深厚如馬、何二人,一時之間也只剩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有如此時機,槐楓自然絲毫不敢怠慢,傾盡全力,連連重擊……
楚雲是想要速戰速決的。
勝利的天平,也的確有許多次,向他們這裡傾斜過來……
然而,對手畢竟不是尋常劍客——平日裡在楚雲劍下舞出的那些柳暗花明,如今由對手使來,別是一番步步驚心。
一刻鐘。
兩刻鐘。
半個時辰……
漸漸地,被拖入了持久戰。
勝利女神和他們擦肩而過,槐楓甚至能聞到她髮間的馨香,然而……轉瞬間她就甩手而去,甚至連衣袂的影子都未曾留下……
接近一個時辰的時候,比劍場上的風向,漸漸發生了逆轉。
“揮汗如雨”已經不足以形容楚雲的狀況,他簡直變成了一個泉眼,水嘩嘩地從他的臉上淌下來,那流量那流速都是觸目驚心——趁著白得亮眼的膚色,猶如一個正在融化的雪人。
在每一個暫停的間歇,他沉默的喝水,大口大口的喘息,脫去被汗水浸得滯重的衣衫更換——墨色的紋身蟄伏在他的背上,隨著呼吸翩然起伏,噬咬著槐楓的神經。
然後局勢開始沉重。
對手的劍勢織成了一張嚴密的網,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逼上來,緩慢,卻不可逆轉。
楚雲一身白衣,站在那遮天蔽日的劍光中,像一隻撞上蜘蛛面前的素蝶,撲騰地掙扎著——可動作越兇,便越接近絕望。
槐楓在外圍左衝右突,妄圖在對手的攻防線上撕開一道裂口。
未遂。
未遂。
又未遂。
重擊拉開的一點空檔,馬上就被對手填補了,根本不足以造成足夠的威脅……
一籌莫展。
槐楓機械地重複著攻擊的動作,忽然發現,經過了這麼多年,總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很強,足以用肩膀為楚雲撐起一片天空,時至今日,卻猛然發現,原來……那一切不過是一個所謂強大的虛像——
在楚雲受制的時候,自己竟脆弱得像一個嬰兒……
最後的半個時辰,完全變成了楚雲的個人表演。
他倒下,躍起,又倒下,復躍起,再倒下,仍舊躍起……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若干。
塵土沾汙了他的白衣。
擦傷累積起來,鮮血從細滲到流淌,星星點點,染在在地上滾得灰白的衣衫上,斑斕。
嘈雜的觀眾席慢慢地安靜下來,最後鴉雀無聲。
所有的人都握緊了拳,緊張地望著,那個在勝負之間生死一線踴舞的身影。
他衣衫凌亂。
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