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由不得林義哲細想,他搶上兩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林義哲叩見皇太后,罪臣萬死!”
慈禧太后恍若沒有聽到他說什麼,她端詳著畫紙,提筆又勾勒一陣,然後擱下筆笑道:“劉誠印,你看如何?”
劉誠印讚道:“老佛爺的畫筆力蒼勁,神韻內斂,雖大家之作,亦不能比也。”
慈禧太后微微一笑,說道:“你呀,就會撿好聽的說,呵呵,林鯤宇,你來看看我剛畫的這幅畫兒如何?”
林義哲見她滿臉笑意盈盈,心情極好,對黃體芳參劾自己的事絕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應了一聲,起身湊到慈禧太后面前,向紫檀書案上望去,只見紙上繪著一棵彎曲虯勁的青松,枝節豐茂,似欲直插雲霄,整幅畫中除青松之外,再無別物,都是大片的留白,這幅畫雖然簡單,但筆力確實不俗。
林義哲知道,在他原來所在的時代,長期以來,有關慈禧的史學論著和文藝作品,大都只講慈禧“禍國殃民”的一面,甚至把一些與慈禧毫不相干的惡行也加在慈禧的身上。在人們的心目中,慈禧已成為一個昏庸、腐朽、專橫、殘暴的妖后。最初受這些“主流觀念”的影響,林義哲對慈禧也是這樣的印象,但在和一些文博界的朋友接觸過之後,他才知道,慈禧太后其實是一代才女,她精嫻文藝,歌聲委婉動人,博學多才,能書善畫,書法長於行書、楷書,繪畫亦有不少作品傳世。
林義哲喜歡中國傳統文化,懂得繪畫,在前世好的書法繪畫看得極多,眼前的這副青松圖雖然畫面簡單,但卻濃淡得宜,意境幽遠,確是一幅很好的作品。
在他的印象中,慈禧的傳世作品大都為花卉一類,今天卻見到她畫起青松來,林義哲不知她是何用意,不好隨便評價,便取巧道:“皇太后筆力渾厚,畫的這蒼松雄健又不失英秀,寓意深遠,臣佩服之至。”
慈禧太后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她微笑道:“林鯤宇,你說這畫寓意深遠,深遠在何處啊?”
“此松歲磊柯多,歷經風雨,方成參天之木,用之大廈,當為棟樑之材。”林義哲答道,“人也是一樣,孟子有云: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皇太后以此松喻棟樑之材成之不易,臣萬分感佩。”
“林義哲,你果然聰明,不怪乎文相如此看重於你。”慈禧太后點了點頭,說道,“不過,你只看到了其中一層,你再看看,這畫中還有什麼?”
林義哲仔細的又看了一下這幅剛剛畫好的青松,他注意到這株青松的幾處枝條似乎折斷過,但在斷處又長出了新枝,只不過新枝尚十分細小,他似有所悟,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慈禧太后注意到了林義哲的表情變化,悠悠一笑,唇角卻噙著一絲冷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林鯤宇,你可明白?”
林義哲立刻明白了過來,跪倒在地,道:“臣叩謝皇太后教誨!”
“得了得了,趕緊起來吧!”慈禧太后道,“你能記著便好了。”
林義哲起身侍立於一旁,慈禧太后坐了下來,看著林義哲,嘆了口氣,象是埋怨他似的說道:“林鯤宇,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啊,能辦事,也能惹事,你自己個兒說說看,到現在,我們姐妹給你擋了多少次了?”
“都是臣之罪過!求皇太后責罰!”林義哲額頭汗下,趕緊說道。
“責罰倒是不必了。”慈禧太后笑了笑,說道,“你的事,文相都和我說了,聽文相說,你寧死也不願意做那張元、吳昊,是嗎?”
“回皇太后,張元、吳昊之事,雖情有可憫,然亂臣賊子之名,終不可改。”林義哲道,“為一己之屈引外寇入侵,擾亂天下,致使生靈塗炭,白骨遍野,可謂百死難贖其辜。此為臣切齒痛恨之處,臣寧死不為。”
“我還聽文相說,你竟然有了死心?”慈禧太后又問道。
“回皇太后的話,正如文相所言,臣確是有了死心。”林義哲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自臣姑母去世之後,臣每每憶及陰陽兩隔,不能侍奉於側,心中便難過萬分,恨不能一死以代之。而臣巡視臺灣,侍妾彩玥感染瘴癘,不幸病亡,逐倭之役,又親睹愛侶額綾殉國,痛不欲生……此次臣受惡言誹謗,見疑於朝廷,心中憤懣,遂生以死明志之念,蓋此去黃泉,便可與彩玥額綾等親人相會,長侍於姑母左右了……”
聽到林義哲的回答,慈禧太后想起了額綾的慘死,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