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閣子裡面,茶香浮動,紅泥火爐上面兒,青藍色的火苗無聲的閃動。兩名侍女一個擺著茶具,一個扇著火爐。榮壽公主正在專心看著火色,她面相極老,容貌根本無法和身邊端莊秀美的那兩個侍女相比,但卻自有一種皇家貴胄的優雅氣度。
咕嘟咕嘟的翻花冒泡的聲音響起,榮壽公主看看茶色,親手將褐釉的瓷茶壺提起,凝神靜氣的在恭親王和文祥面前將茶盞一點。碧綠的茶水緩緩而下,在黑色釉的木葉茶盞邊激起白色碎末,一圈圈的漾了開來。伴隨著“湯花”的翻騰,盞底的那片“樹葉”微微的晃動著,彷彿正從天上飄落,一望之下,雅趣天成,奧妙無窮。
此時如果有後世人旁觀,見到堂堂親王和軍機大臣,飲茶用的茶盞竟然是黑不溜秋的黑釉瓷碗,而非他們想象的金碗、銀碗和玉碗之類,裝茶的壺也是好象茶葉末顏色一般的單色釉瓷壺,很可能會心生譏嘲之意。
但他們可能不會知道,事實上,這兩種他們瞧不上的瓷器,在這個時代,已是價值不菲的珍寶,而放在後世,更是屬於國寶級的東西!
黑釉瓷是宋代陶瓷的精品之一,這種被日本稱之為“天目”的宋代吉州窯獨創的黑釉產品,是宋代“鬥茶”之風盛行的產物。其種類繁多,變幻無窮,有木葉天目、玳瑁天目、兔毫天目、油滴天目、虎皮天目、黑釉彩繪、黑釉灑彩和素天目等等。
在這眾多的吉州窯天目品種中,最具藝術魅力的就是“木葉天目”了。木葉天目是將天然樹葉浸水腐蝕脈絡後沾釉貼在器物上燒製而成,一般是一片葉子貼在盞心,也有貼在盞壁、盞口的,或二葉重疊的。這種近乎自然的裝飾,儘管沒有玳瑁、油滴天目那美麗的結晶,虎皮、鷓鴣天目斑斕的色彩,以及兔毫天目絲絲垂流的窯變效果,但木葉那樸實無華的沉穆,天然去雕飾的工藝,能夠引起人們無盡的遐思。細細觀察便會發現,在閃爍著深邃黑渾之中,木葉的絲絲莖脈是那樣的清晰生動,透過莖脈的空隙,在盞壁漆黑的釉色中,米黃色的葉子像是舞動著的生命的靈性。如今,吉州窯木葉盞已成為吉州窯天目中的極品,亦是無數古陶瓷藏家夢寐以求的器物。一般的藏家,即便是得到一品完整木葉的殘件,也是十分地喜愛,如獲至寶了。
恭親王看著黑釉茶盞,感嘆道:“果然好茶需得好盞來盛,方能顯出這茶趣的妙處來。”
文祥看著茶盞,點頭道:“我看這木葉天目盞,並不比兔毫盞差,甚至更得其妙,不知為何未見於茶籍。”
一般認為,一件古瓷之所以珍貴,有兩個必備條件,一是稀少,二是當時就很名貴。如明代成化鬥彩杯,當時就是皇帝喜好之物而價值不菲,且有文獻記載。而今令人稱羨推崇不已的木葉盞,似乎並不在此例。在鬥茶盛行的宋代,從文獻記載來看,當時吉州窯、建窯天目瓷中,備受皇帝和文人墨客矚目推崇的茶盞,並不是工藝簡單的木葉盞,而是那些適宜鬥茶的兔毫、鷓鴣斑、油滴等結晶窯變器物。歷史遺留下的許多對這些茶盞的讚譽詩篇文獻,如宋徽宗《大觀茶論》載:“盞色以青黑為貴,兔毫為上。”《方興勝覽》也有記載:“鬥試之法,以水痕先退者為負,耐久者為勝,故較勝負曰一水,兩水。茶色白,入黑盞,水痕易驗,兔毫盞之所以為貴也。”蘇軾的送南屏謙師句:“道人繞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忽驚午盞兔毛斑,打出春甕鵝兒酒”;《清異錄》中亦載有“花紋鷓鴣斑,試茶家珍之。”從這些讚譽詩文中,可見當時對與木葉天目同時代的兔毫、鷓鴣斑等作品的珍視程度,而翻遍有關文獻,均不見有對木葉盞的一文半字記載。
“奇珍還需慧眼來識。有眼無珠之人,是斷然識不出它的奇妙之處的。”恭親王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兩個侍女捧起茶盞,遞到他們的手上,恭親王和文祥先聞茶香,再辨茶色。接著就是一傾而盡。
放下茶盞,文祥看著恭親王還在呆呆地看著手中的木葉盞,似乎明白恭親王在想什麼,笑著問道:“王爺可是覺得,那林義哲便是這茶盞?”
聽到文祥的話,榮壽公主的眉毛似乎揚了一揚,她輕輕的從父親手中拿過茶盞,放在桌上,再次斟起茶來。
“正如文相所言,那林義哲便有如這木葉盞,名不見經傳,但一旦用了,便知其妙不可言,相見恨晚。”恭親王慨嘆道。
“這林鯤宇,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看著碗底漂動的木葉,想起了看完了林義哲的《請興海軍護海商經略大洋折》時的感受,文祥也不由得長嘆起來。
現在那些振聾發聵之言,猶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