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黑無常。黑無常見她的模樣,劍眉微挑了下,他有些吊兒郎當地坐在了草地上,嘴邊還銜著一根狗尾巴草,他跟夏安淺說道:“下來。”夏安淺眨了眨眼,裝作剛才風太大,她什麼都沒聽清楚。黑無常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重複說道:“下來。”夏安淺抿了抿唇,依然坐著不動,喊她下去就下去,多沒面子。就算對方是來自冥府的鬼使大人,也不帶這樣的。“我說下來,你再不下來,我就動手了啊。”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吊兒郎當,可夏安淺卻聽出了其中淡淡的警告。說實話,夏安淺覺得黑無常這個人,說不定真算是冥府的一股泥石流。她默了默,為了自己可以體面一點,決定識相一點,乖乖地下去。雪白的赤足落在了草地上,因為有了形體,所以感覺到細草接觸到腳底時那種癢癢的感覺,她瑩白的十根腳趾蜷縮了下,然後隱沒在裙底之下。黑無常又說:“老是那麼高高在上做什麼,坐下。”夏安淺瞪著黑無常的腦袋,覺得這個人怎麼會這麼欠揍?但凡是她能打得過,她都要將黑無常揍上十頓八頓的。可她拳頭不夠硬,只好悻悻坐下。黑無常望著她小心翼翼地拎著裙襬,坐下之後,還將裙襬鋪開,在草地上鋪成了一個好看的半圓,他墨眉微挑,雙目落在了夏安淺的臉上。姣好的五官,早些時日的時候,她身上的鬼氣幾乎不見,可如今又回來了不少,雖然依舊清麗好看,可身上多了森然的鬼氣,總是不如從前靈動。“你靈根受損,心中不覺得可惜嗎?”夏安淺抬眼看向他,笑了笑,說道:“只要心中快活,有什麼好可惜的。”她知道黑無常所指之事,她放任心中執念,總是不自覺地沉浸在了兩百多年前的事情當中。可她也沒有辦法,自從看到了甘鈺之後,以前的種種好像無論如何也忘不掉一樣。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可是並沒有。夏安淺說:“如果我的劍再快一點,我就能殺了甘鈺。”黑無常淡聲提醒道:“殺了他之後,你也不會有好下場。”夏安淺:“可我心裡高興,要是不高興,給我多活一千年、一萬年也是一種折磨。”黑無常那雙眼眸望著她,露出了一個頗有意味的笑容,說道:“你這樣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夏安淺沒有說話。黑無常將手中的狗尾巴草扔到一旁,改而摩挲著他的大鋼刀。夏安淺的目光落在了鋼刀上,有些失神,她發現黑無常雖然既能使劍又能用刀,但他似乎更偏愛他的這把鋼刀。就在她失神的時候,黑無常忽然問道:“你到底是誰?”夏安淺回過神來,目光帶著幾分不滿地看向黑無常,“又想套話?”“小妮子,膽子不小。”黑無常淡瞥了她一眼,“我若是想套話,又何必這樣問。”夏安淺想了想,也是,黑無常說他是可以進入她的神識的,這麼說來,她是不是還得感謝這位鬼使大人對她還頗為尊重,不會用那樣的手段來對付她?“我是夏安淺。”“嗯?”夏安淺迎著黑無常的視線,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懷疑些什麼,你一定是查過孫紫菡的事情了,對吧?她已經再度轉世了嗎?”黑無常默了默,然後點頭,“不錯,她已經轉世。她身為孫紫菡的那一世,頗有善舉,卻不得善終,今世是個受盡寵愛的公主,也有待她深情不移的夫婿。”夏安淺將黑無常的話在舌尖唸叨了一遍,嘴角扯出一個頗具諷刺的意味,“其實我上一世也沒有對不起哪個人,卻不知為何會被困在白水河,不得離開。”黑無常望著她,也沒有搭話。來自冥府的鬼使大人金睛火眼,心思敏銳,他很明白此刻的夏安淺,需要的不過是個聆聽者。“大人,如果我跟你說,我也是孫紫菡,你會相信嗎?”“你願意說,那我自然是相信的。”夏安淺聽到了黑無常的話,清潤的雙眼對上了他的,過了半晌,才說道:“騙人。”黑無常低聲笑了起來,“是我騙人還是你騙人?”“我早知道你不會相信的,可我真的也是孫紫菡,我是被蘇子建誣陷,最後被淹死在白水河裡。我死了之後,就發現自己再也離不開白水河了。”她說起那些事情的時候,似乎依舊感覺到河水滅頂時心中的絕望,雙手忍不住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之上。她記得很多事情,她記得秋日的午後,她在書房裡練字,一身錦衣的男人悄無聲息地踏了進去,屏退了伺候的侍女,靜立在她身後良久,等她放下毛筆站直身體的時候,他冷不丁地說道:“字還不錯,但這個地方,好似不太對。”她一愣,回頭看向那個對她而言仍舊十分陌生的未婚夫。蘇子建迎著她有些錯愕的視線,臉上是溫和的笑容,“再寫一遍我瞧瞧。”她那時心中覺得於禮不合,可這個人是孫紫菡的未婚夫,她靜立了片刻,最終還是提起了毛筆。飽蘸濃墨的筆端尚未觸及宣紙,她的手就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握住,男人的手很寬,修長的指骨節分明,那樣一收,就能將她的手牢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