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大師法號?”
“既然你已報出姓名,貧僧是……”說著,雲遊僧把筆收起來,將一個小小的冊子收入懷裡,右手高高舉向天空。
“這是何意?”
“天空之物。”
“雲?”
雲遊僧搖頭,“更加廣闊。”
“那麼便是天了?”
“不錯,其次是……”這一回,僧人指向茫茫大海中,夕陽沉下的水平線。
年輕的勝重從對方的斗笠下看見那奇異的面相,不由大吃一驚。拿不準僧人的年齡,似很年輕,又似已上了年紀,顴骨高聳,嘴異常闊大。勝重的心為他眼裡溫暖的笑意所打動:“大師所指乃是大海?”
“是。那便是貧僧的名字。以前貧僧在風中旅行,因此名隨風,可是人一生不能僅在旅行。”
“哦。”
“因此貧僧改名了。”
“改叫天海?”
“對。不過,天海本就是一體,因此大人不妨當我沒有名字。”
“天海之名無所不包啊。那麼,大師屬於哪一宗派?”
“哈哈。”
“笑什麼?宗派總有吧?”
“天海!”
“天海不是宗派之名。是淨土、密宗,還是禪宗?”
“年輕人,你問了也不會明白,還是不問為好。”
“你是欺我年輕嗎?”
“教外無禪,禪外無教,這與顯密禪理同。我本來隨風四處出遊,此後就成了天海。如何,不懂吧?還不如說些行中諸國見聞較好。”
“哦……”勝重沉吟著,疑惑地凝視著那僧人。再也沒有比這更嚴重的侮辱了,可是不知為何,他卻絲毫未曾動怒。奇怪的雲遊僧從隨風一變而為天海,似已到了超越宗派的境界。
天海滿面笑容,他大概也有些疑惑,但面上甚是欣慰。勝重隨行的五個步卒,都愣愣看著他們。此時,馬突然嘶叫了起來。勝重下意識地撫摸著馬鼻,道:“大師,您剛才說在雲遊四海?”
“不錯。”
“那麼,您認識許多武將吧?見過哪些人?”
“我所見過的武將?也多是些你不認識的人。織田信長、武田信玄、上杉謙信、蘆名盛氏、羽柴秀吉……”
“羽柴秀吉?”
“正是。我見到他時,他還姓羽柴。對了,還有朝倉義景、明智光秀、松永久秀、北條氏政等,大多已經故去。他們的死和我預想中一模一樣。”
“那麼,你與我家主公大納言相熟?”
天海緩緩搖著頭:“見倒是見過,可沒有說過話。因此,此次貧僧特意由川越的星野山無量壽寺出來。”
“這麼說,你是為了見我家主公?”
“哈哈,不,你家主公還未歸來。我是來拜訪師兄,便是增上寺的源譽存應大師。”
勝重有些吃驚地看了天海一眼。增上寺已經成了德川家廟,而存應上人乃是主公的師父。如果他是這位上人的密友,定是名僧。可是他一副寒磣像,連一個徒弟也沒帶,就這麼飄飄然來到尚未安定的江戶城。“這麼說,大師現在要上增上寺?”
“不急,不急。貧僧這兩天到處看看,然後再去。這世間再也沒有比讀這活文字更快樂之事了。”“活文字?”
“對。天地之間的喜怒哀樂、人們的種種姿態,經文也沒有這個珍貴。江戶之地尚在建設中,你也這麼認為吧?”
“大師若不急,不妨順路到寒舍一敘,不知意下如何?”
聽到勝重這麼說,天海歪頭笑了:“看來我們心意相通呢。”
“聽大師談談行旅的種種經歷,對公務會有幫助。”
“好。難得相遇,何況又心意相通。貧僧恭敬不如從命。”天海點點頭,輕鬆地開步走了。
“江戶之地風水甚好啊!”天海一面走,一面回頭看看神田臺、海灣和城池,“把神田臺的土方挖下來,把河口徹底填平。然後在兩岸築堤,架設連線武、總兩州的橋樑……如此一來,就能建成比大坂更富饒的城池了。”
“我們也這樣期盼。”
勝重與天海並行在前,侍從牽著馬,緊隨其後。馬伕和雜役放工下來,他們住宿的小旅舍,視窗已透出了燈光。
“德川大人移到關八州後,房州本有裡見義康,野州本有宇都宮國綱、皆川、秋元等,這二州以前乃土著領地,貧僧以為,大人實際只擁有六州。那麼領十萬石以上的家臣有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