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井宗室其人,自許“亦僧亦俗,亦俗亦僧”。他表面上做釀酒生意,其實控制著博多商界,但他絕不放高利貸。據秀吉的瞭解,對馬守宗義智做生意的本錢,幾乎都來自宗室。肥前勝尾山城主、筑紫上野介廣門等,都曾好幾次向宗室寫過誓書。宗室不僅對大友氏一清二楚,對大村、松浦、有馬等人與洋教的關係也瞭如指掌。他的夫人是被視為礦業開山祖師的神屋宗湛之妹。由此,秀吉才特地來徵求他的意見。
“你雖是佛教徒,卻並非狂熱的信徒。信教雖是好事,可是凡事過猶不及。這是古之嚴訓,洋教徒也必須懂得。告訴我,該怎麼辦?”
宗室十分慎重:“在下以為,很難辦到。”
“哈哈,”秀吉輕笑道,“若是簡單,就不必找你來了!你說,難在何處?”
“要想讓他們真正和大人一心,只有大人也信天主,別無他法。”
“讓我順從他們?”
“是,不然他們總是會把大人當成異端。這是小人從西洋諸地的情形中得來的結論。”
“宗室,我不信天主,他們便不樂意嗎?”
“不錯。”
“那麼,我問你,如今信奉洋教的大名也很多,他們虔誠地信奉天主,便非我家臣?”
“大人,這很難說。大人知道,小人只是商人,根本無法斷定這種事情,因為其間有許多事不能確定。”
“哦……”秀吉呷了口茶,不再說下去。宗室被譽為九州第一有膽識之人,他的一番言論,使秀吉一時無話可說。
“已故右府和大人您對此事,似都以寬厚為本。信仰和政事本就有別。二位大人不但沒有把它們對立起來,還予人以傳教和信教的自由,當然會使海內動盪不安。”宗室若無其事道,輕輕伸手去拿茶碗。
秀吉一直凝視著宗室。宗室的意思,似乎是在責備他迄今為止未對洋教採取適當的對策。既然希望和西洋交易,就不能忽略此事,但竟然今日才動心思。宗室愈是冷靜,秀吉的胸口就愈堵得慌,他猛然變了聲氣:“整個九州有多少信徒?”
“這……估計不下百萬。”
“百萬?三教九流都有?”
“是。各地都能建起洋教堂。”
“能建洋教堂,也就可以造巨城。”
“是,現在南方各地也可以建造大城了。”
“你是說,日本的大名並不那麼虔誠地信仰洋教?”
“始時是為了生意上的利益假裝信教,可時間一長,就變成了真正的信徒。”
“有理。逃難中的一向宗城附近的百姓和浪人,後來都成了犯上作亂的暴徒。”
“想開創太平盛世,就當胸懷寬廣。”
秀吉又噤聲,環顧了一眼狹窄的茶室。利休做的竹花筒中,一朵紫色牽牛花開得正旺,旁邊掛著生島虛堂的墨跡。茶碗則是長次郎依利休要求燒製的新品。“宗室,你的意思是,派來這裡的新領主,必須是洋教信徒,否則很難阻止他們作亂?”
“能做的恐只有這些。”
“若付諸武力,定會激起暴亂。一旦暴亂髮生,洋教是站在領主一邊,還是站在信徒一邊?”
“看一向宗之亂,便可明瞭。”
“一向宗和本願寺,可以透過交涉解決。可是洋教的根在海外。”
“這……”宗室微微笑道,“若執意不讓洋教發展,就很難與異國往來。”
“不過是打個比方,宗室,我的膽子沒那麼小。根本在於,信洋教的人也好,信佛教的人也罷,都必須同心協力,創造太平盛世,對不對?”
“大人言之有理。如此一來,即使有人煸動,也不會出什麼亂子。可是,眾人是否能領會大人的苦心?”宗室說到這裡,猛然住了口,因秀吉的臉色不知為何竟然大變。
秀吉為自己說了胡話而懊惱。要讓洋教徒和佛教徒和睦相處,這如同要杜絕盜賊一樣,不過是一句屁話!時間緊迫,信神佛之人並未去破壞洋教,可是洋教徒竟已對神社下手了。倘若作亂是為了生存,尚可秉公處理,可是因為信仰不同而引發禍亂,實令人束手無策。可是,一旦動亂爆發,就會由領主和領民的矛盾,擴充套件到日本國甚至海外。利休和宗室都是在看他的笑話。
好勝的秀吉意識到此,就不想再糾纏,以免讓人繼續看自己的狼狽之態。他得意地笑了,“哈哈,我知了!我已找到解決之道。”接著又改變話題:“宗室,你和對馬的宗義智很是親密?”說著,他和利休交換了一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