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的額頭正對著刺眼的陽光,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手中的筆在龍飛鳳舞。寫完,夫人把紙放在孩子的屍身上,對著孩子的母親招了招手。
春意已消逝,繁華皆落去。
枝梢花先謝,心中悲悽悽。
昌次的妻子唸完,又嗚咽起來。人群裡不禁起了陣陣的騷動。除了一死之外,別無選擇。這群落魄之人聽了夫人的吟詩,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的悲慘命運,紛紛騷動起來。一會兒,人們卻又恢復了平靜,不,應說是寂靜。
大家看見,仰天痛哭的昌次之妻抬起頭來,也從懷裡摸出紙來,憤憤地寫著什麼。她大概沒有心情給夫人回一首詩。儘管如此,在這被追趕得四處逃奔的難民群裡,居然還有人願將死亡裝點一番。
昌次的妻子恭恭數敬地把和歌遞給夫人。夫人的臉像蠟一樣蒼白,她接過紙來,緩緩念道:“此生是焉在,待放花先謝,空枝葉猶殘……此生是焉在,待放花先……”反覆吟誦的聲音,已經不再是窮途末路的悲慘之人的聲音了,是感天動地的悲痛,沁入人心、大地、長空、草木。
聲音停頓之時,勝賴像是從地上彈起來,猛地站了起來,幾步走到夫人的面前。“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到哪裡?”
“相模,你的孃家。”
“我是武田勝賴的夫人。”夫人的聲音彷彿唱歌一般,“我已經得到幸福了。”
“這……這絕非你的真心話。”勝賴急紅了眼,“怎麼會有如此不戀故鄉之人?怎麼會有如此不思父母之人?”
夫人笑了,笑中似乎既帶著對故鄉的依戀,也帶著對父母的思慕,然後,她點點頭,道:“但是,依偎在丈夫身邊的幸福,超過了一切思念。”
勝賴不禁背過臉去,黃鶯清脆的叫聲從山谷裡傳來,傳遍了森林深處。“太郎!”勝賴顫抖著,激動地喊過兒子。
“武田勝賴,自由自在地活了三十七年。”,
“父親,您的意思是……”
“不要問,閉著嘴聽就是了……即使在此喪命,我也決不會後悔。只是,你和夫人……”
“父親!”
“可憐……唉!尤其是你,年紀尚幼,尚未如你祖父囑託的那般繼承武田氏的大業,就如此分別……”
“父親!”太郎又尖叫起來,“太郎的事,父親就不要掛心了。牽牛花雖然只有一個早上的生命,可是,即使在這樣極短的時間內,也可以隨心所欲地綻放。”說著,他的表情也突然嚴肅起來,口中吟誦道:
早花凋零何嘆息,
終究飄落暮春裡。
太郎的詩和夫人童女般的字句如出一轍。它是勝賴父子重新迴歸理性,喚起寬廣胸懷的明證,預示了勝賴父子將何去何從。
聽了太郎的詩,勝賴的聲音緩了下來:“明白了年少的你和夫人的心意後,我也就沒有什麼掛念的了……夫人!”他再次回頭望著年輕的妻子:“你也把這裡選為歸去的地方嗎?”
“是,我願意高興地陪伴在您的身邊。”
“哦……到了那個世界後,就再也沒有你討厭的戰爭了,讓咱們夫妻和和睦睦,心心相印。”
“是,大人的決心……我很高興。”
“昌次,夫人的介錯就託付給你了。夫人早就開啟了《法華經》。從新城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心靜如水了……早已知道有今天了……”
果然,只見夫人面前早就放了兩張歌紙,她手上掛著念珠,還拿著經卷。兩張歌紙上寫的分別是:
欲將此心託歸雁,隨君直至相模南。
從此拋卻凡塵事,難承慈母膝下歡。
高嶺之上花滿蹊,紛紛落下不足惜。
心心相印黃土去,自在嬌鶯枝上啼。
不用說,夫人的心也時常飛回魂牽夢縈的故鄉,可是,她卻從未想過要回到家鄉去。無論發生什麼,她也不想停止今生今世對丈夫的思慕。不,從離開新城之時起,她的全部希望就已變成如何把心愛的丈夫帶到那個沒有煩擾的世界去了。那個沒有戰爭、沒有政略、沒有陰謀,也沒有義理的世界裡,她的心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沒有任何約束,也不必向兄長傾述鄉愁。她不僅僅是悲傷,還伴隨著一點點勝利的喜悅。
“那麼,屬下領命就是。”土屋昌次拔出刀來,轉到夫人的身後。
“我先走一步了。”突然,昌次的身後傳來一名年輕女子的聲音。是夫人的侍女阿藤。她心口上插著一把短刀,用全身的力氣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