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袖……你,真是一個可怕的女子。”
“不,不是奴婢可怕,是大人愚蠢。”
“對石田三成敢這樣說!還從無人敢在三成面前這樣說話呢。”
“那是因為他們都怕死,一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還會撒謊嗎?”
“你的意思,是說三成還不願捨棄性命?”
“豈止不想捨棄生命,大人還野心勃勃呢。”
“嗯?”三成火冒三丈,回頭望了望刀架,又咬牙切齒端起酒杯,“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別人眼裡也是!”
三成低吟一聲,許久說不出話來。看來,這女人確是不想活了!
“大人難道還未意識到自己想除掉內府,並取而代之的野心?”
“你給我住口!這不是野心,這是為報太閣大恩。”三成斥道。
阿袖點點頭,“果真如此,倒好了。”
“哼!”
“為了報恩而除掉內府……若真是這樣,大人就該下定決心才是。”
“我早就下定決心了!”
“那為何還拖泥帶水?若已下定決心,無論寫給別人什麼,別人寫給自己什麼,全都是一紙空文,大人怎能被它約束呢。”
“一紙空文?”
“是。阿袖也曾寫過不下四五十份誓書呢,若不寫,人便不應。撒謊多是權宜之計。寫一紙空文,事情就解決了,世上哪有這等好事!”
此言一出,三成覺得內心生痛。阿袖說得一點不假。太閣臨終時讓眾人所寫的誓書,根本無一絲效力,只令些許活人以誓書、遺言、法令等為幌子,專為自己牟利。
三成又回頭看了一眼刀架。若握刀在手,他定會把眼前的阿袖一劈兩半。雖殺氣騰騰,他卻終是未起身取刀。
這女人固然可恨,可她的話一語中的,讓三成懂得,大器之人應甩掉虛偽,赤裸裸向敵人挑戰。
“阿袖!”三成忍無可忍,一把揪住阿袖的黑髮,狠命地拖住她,“我讓你自作聰明!讓你……自作聰明!你怎知我要這麼做?”三成一邊狠狠搖晃,一邊怒吼。阿袖儘管撕心裂肺般疼痛,可還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任由他撕扯。“若不打你一頓出氣,我非殺掉你不可!你懂嗎?我沒去取刀,而是揪住了你的頭髮……我豈能容忍我手背叛我心!”一番折騰之後,三成鬆開手。
阿袖則完全癱軟在地,臉貼著榻榻米,一動不動。她有感情,有愛憎,有恐懼,也有憤怨,可這一切都被三成掌握在手心。
“倒酒!”三成道,“我不殺你了!快給我倒酒!”
阿袖緩緩站起身。她看都不看三成一眼,只是機械地遵照吩咐拿起酒壺,給酒杯斟滿酒後,竟低聲笑了。
“你覺得可笑?還想向我挑釁?”
“不,奴婢是在笑自己。”
“嗯?”
“我並不喜大人,可還是像一個把全身心都交給了丈夫的妻子,拼命向大人進諫……”
“還在自作聰明!”三成厲聲阻止,一口把杯裡的酒飲盡,“倒酒!”
阿袖又面無表情、規規矩矩給三成倒酒。
“阿袖,我知你的脾氣。你一定還有什麼話想說。痛快些說完,立刻滾開!”
“滾……從這裡?”
“不,從這座府邸。這些錢是給你的。”三成伸手取過一個匣子,徑直扔到阿袖面前,三個布包當即從匣中滾落出來。
阿袖盯住三成。她的眼神毫不迷惘,依然充滿敵意。她朝三成靠了靠,可怕的眼神始終沒變,“大人是不是想聽聽,奴婢有什麼話要說?”
“我知你肯定有話。”
“不只是想聽奴婢說什麼,作為補償,大人還想救我性命?但大人想差了,若是那樣,奴婢什麼也不會說。”
“你不想活命了?”
阿袖冷笑一聲:“大人連一個煙花女子的心思都讀不懂,居然還想覬覦天下……”
三成又伸手去揪她的頭髮,可縮了回來。“你……哼!那麼,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根本不稀罕大人救助。壯士理應與敵人同歸於盡,可大人卻非這種漢子。”
“與敵人同歸於盡?”
阿袖撇撇嘴,點頭道:“已無退路,只有死路一條。大人只有這般想,才能無所顧忌……而大人如今卻對我說:‘我救你一命。你快說。’若僅僅為了活命,我何必說那些難聽之言?大人居然連這一點都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