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以為然:“老四,你太一板一眼了,這樣是成不了大事的,上回戶部餉銀的事情,你為了賑災,不惜得罪老八那幫人,若不是本宮從中轉圜,只怕你現在已經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人垂下頭,不言語。
太子面色轉為和煦,又親熱地留他用膳。
這不對,一切都不對。
他明明不曾與太子說過這樣的話,更不曾與太子這般親近過,怎會……
眉頭緊緊擰起,眼前兩人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小,他趨前幾步正想聽得更清楚些,場景一變,又換了模樣。
怒容滿面的帝王站在乾清宮內,正指著跪伏在他面前的人訓斥,眼底露出厭惡之色。
他一震,立時認出跪在康熙面前的,正是胤禩。
眼前場景比之前要模糊許多,連周遭眾人的表情也看得不甚清晰,可康熙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傳入耳中。
“朕這一生,最恨結黨營私,可八阿哥,偏偏犯了朕的忌諱,他是縲紲罪人,母家又是辛者庫賤籍,何德何能,竟讓你們一個兩個都舉薦他為太子?!此等假仁假義,不忠不孝之子,留之何用?!”
他震驚地瞧著這一切,瞧著胤禩身體微微一顫,按在地磚上的手慢慢收緊,掐入掌心,瞧著康熙繼續怒罵,字字誅心,用最惡毒的語言,將那人踩入泥淖。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捱至下朝,帝王早已拂袖而去,殿中閒雜人等,亦散得乾乾淨淨,只餘下那人依舊跪在地上,動也不動。
他蹲在對方身邊,心痛難耐。
胤禛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但這些場景又是如此真實,真實到他難以將自己當作旁觀者。
一次次地說服自己這不過是一場夢,可仍不由自主地去安慰他,觸控他,雖然對方統統感覺不到。
那人跪了許久,這才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去。
他不知如何是好,起身便跟上去。
那之後場景未曾再跳轉過。
胤禛跟著他回去,看著他關起門獨自一人舔舐傷口,看著他與老九和老十商量著如何給太子和自己下絆子,看著他步步為營,費盡心機,卻被帝王貶得一無是處,又看著太子兩立兩廢,那人與自己相爭帝位,終是輸了一籌,屈居人下,看著自己為了折辱他,故意將他封為和碩親王,又讓他去辦最棘手的差事,然後藉機打壓,把那人逼至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這並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過往,但它殘酷得更像一場事實,多少次他忍不住衝上去想要抱住那個人,擁住的卻只是虛空。
莊周夢蝶,抑或蝶夢莊周?
無法阻止,只能旁觀。
胤禩,胤禩……
他忍不住蹲下身,手抓著心口,那地方如同撕裂了許多次再也無法痊癒一般,汩汩流著血淚。
如果這是夢境,那麼他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眼皮微微一動,耳邊立時湧入人聲,嘈雜而紛亂,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皇阿瑪!皇阿瑪!您醒醒!”
知覺一旦恢復,便能感覺到喉嚨一片滾燙乾澀,如被火灼燒過一般。
他用盡力氣撐開眼睛,弘暉的身影立時映入眼簾。
“皇阿瑪!”弘暉又驚又喜,轉頭吼道,“太醫快來看看!”
太醫匆匆上前,跪著幫他把脈,又檢視一番,這才說到皇上已無大礙,只需多加休養即可。
“……”朕這是怎麼了?
弘暉彷彿看出他的疑惑,忙道:“皇阿瑪,您起了熱症,昏睡了整整三日三夜!”
說話時,臉上猶有驚悸未退的神色。
胤禛閉了閉眼,勉力環視一圈,卻沒有發現熟悉的身影,心下不由一驚,下意識抓住弘暉的袖子。
“……他、呢?”
即便沒說名字,弘暉也知他指的是誰,臉上不由浮現起一絲古怪。
胤禛看在眼裡,更覺心驚,不顧自己渾身乏力,硬撐著要起身下榻。
弘暉忙扶住他:“皇阿瑪要什麼,兒臣去拿便是。”
“胤……禩……”
自己生了病,他怎麼會不在身邊,除非……
除非……
夢中景象一一重現,胤禛不自覺發起抖來。
弘暉卻只當他身上冷,忙將他按回床,又蓋上被子。
“皇阿瑪稍安勿躁,八叔不在。”
“……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