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關於《空山》的問答(1)
問: 請談談這部小說的結構。
阿來: 我考慮到小說的結構。剛開始我接觸這個題材的時候是兩三年以前,覺得要寫這樣一部題材,現在在傳統小說裡,所謂的村落式,中國的《暴風驟雨》,還有《創業史》,包括《豔陽天》,這種小說後來我發現有一個問題,卷式很浩瀚,試圖購進中國的當代鄉村歷史,用寫歷史的方式寫小說,其實沿用西方傳統的所謂長河小說或者西方的家族小說,用一個主要線索以一貫之,一個大的事件以一貫之。後來我從我自己的鄉村生活經驗來看,我覺得這裡有比較虛假的東西。我所瞭解的鄉村,第一,鄉村不再是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鄉村的命運是被另外的,或者抽象的叫國家也好,政治也好,具象的是以城鎮為中心的政權輻射鄉村,所以鄉村已經沒有自然發展,很多事件不是連續的,事件之間沒有因果關係,不是因為這件事情之後必然導致另外一件事情。如果這樣的話就可以是線性的發展,按某一個線索發展下去。現在的鄉村生活,經常被城市的或者政權來打斷,今天它這樣發展一段時間,做一個事件,但很快本身有自然發展,還可以繼續發展,但是不行,來自城市的另外一種東西,來自政權的另外一種東西,強行地使這件事情終止,鄉村組織結構也好,經濟重心也好,包括涉及到它的人際關係也好,不斷被中斷。所以看中國當代鄉村沒有以一貫之的事件。
第二,鄉村都是小人物。如果要寫好當代的鄉村史,一定是多中心的,多線索的。鄉村這些人物都是小人物,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事件當中扮演這個事件的中心。
鄉村生活更多的是零碎的拼圖,不是以一貫之的國家政治、經濟的脈絡,一個人的命運的脈絡。所以要寫出真實的鄉村,恐怕在傳統的寫鄉村的線性的一個線索、兩個線索以一貫之的結構,恐怕就要打破。這部小說的結構,更多的是拼圖。一個階段這樣的事件當中,這樣幾個人物在扮演中心人物,鄉村裡主要上演的是這個事件。過一段時間又被另外一個事件更替,當被另外一個事件更替的時候,在這個事件當中扮演中心人物的會是另外一些人。當時我的想法是用五到六年,不同的事件,好像是幾個花瓣,我覺得這個比喻過於美好,但基本上結構之間的關係應該是表達出來了,他們在向一箇中心匯聚。我覺得之所以採用這樣的結構,並不單純是為了想在小說結構上,小說文體上有一個什麼線索,不是純粹意義上的,而是這個故事需要這樣的結構,或者為了講好這個故事,為了講好鄉村的故事,給它找了一個恰當的表達方式。就像蓋一個房子,不會先想出外在的形式,不管裡面裝什麼,而我肯定考慮裡頭裝什麼,它的功能是什麼,然後選擇外在的建築樣式。
問:記得 你說的“花瓣”,最終想寫六個花瓣,現在在大花瓣之間還想再找出一些小花瓣,對成一個非常漂亮的花。六個大花瓣,再加上十幾個小花瓣,構成一部完整的小說。 新作是現實的,在我們的印象裡,《塵埃落定》是世外桃源式的,非常唯美、傳奇。在新作中怎樣加強現實感?是不是在創作開始的時候就有意識的強化現實感?而且既然是拼圖式的花瓣式的結構,能不能非常淋漓盡致的表現出現現實的接近?
阿來關於《空山》的問答(2)
阿來:我想它會最大限度的接近。非常困擾中國作家的命題就是所謂的現實。如果讓我寫小說,我肯定要有現實感。有沒有現實感,不是要刻苦地追求,而是你所表達的物件包不包含這些東西。《塵埃落定》那樣的表達物件,故事本身作為表現物件,其實是決定了作家準備在裡邊開掘什麼,他也是多向的,《塵埃落定》也可以寫成宮廷政治,影射當下,它會非常現實。但你面臨這樣的東西,本身一個東西含的含義是很多的,是你要取哪個含義。對我現在來寫這個東西,現實要加強,在我看來這裡至少包含一個追求,它跟《塵埃落定》多多少少會有些關係,《塵埃落定》是講西藏或者藏區某一種崩潰的環境,其實是政權的崩潰,或者社會制度的崩潰,但是制度崩潰的時候你會發現文化還在。解放以後,在新的社會現實之下,對一個民族來講,真正的傳統文化如何存在,大家不要敏感是不是藏區才是這樣,不是,這是整個中國鄉村,不管是哪個民族都面臨的問題。人類學、歷史學告訴我們一箇舊的東西瓦解之後,會成長起來一個新的東西。但現在中國鄉村的問題,藏區也不例外,面臨的問題就是當中國的鄉村在文化瓦解以後,不會像過去那樣,鄉村自身再成長起來新的文化,這是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