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孫師毅的話是叫我把有一些東西該銷燬的銷燬,該串連的串連。然而,我當時卻失去了警惕性。
一九六三年,潘漢年的所謂“反革命大案”查明以後(一九五五年潘案在黨報上也是通欄大標題,但所佔的篇幅只得一半),被假釋住在南郊某農場的小別墅。他每週日進城,便來我家,公安部負責人告訴他再等候批示。
到一九六六年“文革”起,潘又被關押入獄,潘妻董慧匆匆來告訴我和孫師毅,我便紛紛奔告在我家曾與潘會見的諸友,我一個個問:“你們在我家沒有見過潘吧?你們看見潘在座就走了吧?你們不認識潘吧?”
然而,這回我卻麻痺大意,失去警惕,事先沒有和幾個有關的人交談一下,也就是革命造反派所謂的訂立攻守同盟,外調人員當然不止找我一個人寫材料,如今在一些問題的提法上自相矛盾,豈不是自找苦吃。
雖說攻守同盟被發覺罪加一等,你如果自己不說,誰知道你跟誰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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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哉“牛棚”
“牛棚”一入深似海,從此失卻逍遙身。這“牛棚”真好氣勢,綠油油的琉璃瓦,光滑滑的水磨大灰磚。縱然是夾在兩座高樓之間,也不失其雄偉。
若把它與皇宮相比,也不過是黃瓦紅牆與綠瓦灰牆之異而已。
進入廟堂,好不莊嚴肅穆,一派祥瑞之氣。如今用來禁閉黑幫,正是替天行道。
我是過了幾天太平日子,便不知天高地厚。竟和“革命小將”頂撞起來,關進“牛棚”,豈不活該!
管理這“牛棚”的負責人,是歪脖司令,他對我表示恰如其分的關切,頗為照顧。
司令每天要督促黑幫們寫各種材料:自我坦白與對人檢舉,以便了解大勢。每天晚上交卷。對我則要求寫從三十年代至現在的電影界人物的情況,我說:“盡我的記憶,寫一本人物辭典吧。”
他顯出非常高興。
於是我買了一本很漂亮的硬皮練習簿,按姓氏筆畫編起來,我編得很慢,因為要慢慢地想。
我也不像別人要每天上交。居然活得逍遙自在。
七次抄家
抄家一共是七次,其中有一次是我老婆單位來抄家。抄家的人宣告與我無關,我也總得奉陪。也是這個單位,又來抄我兒子的家,我又得奉陪。
事因他們在抄家中發現一本《修改黨章的報告》,我兒子在上面將原來的名字刪去了,十一歲的孩子,就已經紅得嚇人,他認為修改黨章,除了毛主席,誰有資格修改,他就學主席的簽名式寫上:毛澤東。
而那個單位既屬於空軍的建制,又是政治嗅覺特別敏銳的政治部,他們嗅出有小反革命的氣味,因此只好再辛苦一遭。
其他還有幾起,收穫就不大了。
這幾起抄家比第一次有所不同的是,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的。本來嘛,這是革命行動,怕什麼?那些青年究竟是初出茅廬,實在天真得可愛。他們把裸女撲克牌抄去之後,也只有夜裡關了門才敢拿出來打。
那幾天,大概抄家的革命行動很普遍,我在廁所內聽到夏衍的家也被抄了,邊談邊得意地哈哈大笑,為的是,他們在抄家中發現夏太太坐在睡床邊沿,抄家的人士看到她似忐忑不安,叫她離開,她嚷道: “那是我的東西呀!”原來是兩根金條。其他被他們抄去的如古書畫、郵票等等均甚為豐富。
對我的第七次抄家領頭的是“歪脖司令”。
在“文革”那個偉大的時代:朱總司令早已有名無實,彭總則已打倒,在等待最後收拾他的老命。其他的司令不是被打倒了,便是奪了權,只存虛名。現在當權的是蒯大富司令,一聲號令,千軍萬馬便立即出發。各地新人輩出,文化部造反派又有陳女司令,“牛棚”這時候,正是它的全盛時期,統治這“牛棚”的最高領導則是一位歪脖司令 (對不起,我至今仍不知他姓甚名啥)。
歪脖轄下有六七名正副部長,其他司、局、處長數十位。齊燕銘,因為他原是國務院秘書長,被押回去了。夏衍、肖望東、顏金生、陳荒煤、趙辛初、錢俊瑞等,後來都被押回或由北京衛戍司令部送進秦城保管起來。只有趙辛初,他是湖北省委書記,大概此君在位時與人無怨,所以也沒有人來揪他。從他後來在幹校工作的認真、吃苦耐勞及與人相處以至“文革”後返湖北省委原任,對文化部及幹校熟人,有來訪或有所求者,都以助人為樂,看來,他的“太平日子”大概不是無因的。
“牛棚”的熱潮已過,忽然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