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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停用了一切胰島素,也不再嚴格控制飲食,甚至不再檢測血糖。焦誓不再勸說——假如執意使用胰島素,她可能在極短時間內因為低血糖昏迷而死亡。這之後,她的精神狀態明顯比前一段時間好了。她吃得多了,吃自己喜歡的東西,她更願意走出家門了,每天焦誓和何春生攙扶著她到外面,儘管那麼的冷,她還是想到外面走一走。每到週末時,何春生開著車,帶著他們三人去山裡玩。由冬天到春天,楊柳在溪邊聽著溪水的聲音,聽著春風颳過山谷的聲音,聽著春天 43焦春水哼著歌兒整理著行李箱, 她要開學了, 她的學校離這裡有兩千公里那麼遠,差不多要穿越大半個中國。她是下午一點的火車,吃過午飯就要出發了。她合上行李箱, 咚咚地跑下樓。廚房裡飄散出香氣, 她站在樓梯口, 往院子裡張望了一下,一個身影正在那裡攪拌藍缸。她於是忘記了廚房裡的飯菜, 跑到院子裡, 看他做靛藍泥。他擦著汗,鬢角有些銀絲,他問她:“春水, 一點幾分的火車?”“一點五十分。”焦春水笑嘻嘻地,“何叔叔你別急,才十二點呢。我爸還沒做好菜。”“吃飯了。”焦誓的聲音從飯廳傳來。何春生脫下水鞋,和焦春水一起回到了飯廳。焦誓站在飯桌旁,剛解開圍裙,他把手上的白毛巾遞給何春生, 何春生擦了擦汗。焦春水擺好碗筷, 席間說:“我自己打車去火車站啊, 你們別送了。”焦誓一愣。焦春水笑嘻嘻地又說:“我都二十了,去個火車站還兩位帥哥接送, 我怕找不到男朋友。”“行李不重?”焦誓問。“爸爸,你幫我搬行李, 別的帥哥哪有機會了!”焦春水叫道。“好,我們該給別的帥哥機會了。”何春生夾了一個雞翅膀給焦誓。焦春水偷笑著,看著焦誓把魚頭夾給了何春生。十幾年來,她看著爸爸和何叔叔這麼過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忽然就領悟了他們倆的關係。她在上了高中後,經常纏著何春生,讓他告訴她他們倆的事,何春生曾對她說起他最高興的時刻,是焦誓在長達三年的抗病毒治療接近結束時,去檢查乙肝兩對半的時候。檢查結果出來之前,焦誓對何春生說:“讓春水認你做爸爸吧。”當時焦春水問他:“你為什麼高興?我怎麼覺得我爸爸像在託孤?”何春生笑著說:“因為他終於願意把事情託給我了。還因為他的報告根本就沒事,他的乙肝徹底治好了。”焦誓沒有像他想象那樣反覆地發作肝炎,而是在吃了幾年藥後,得到了最理想的治療效果,表面抗原轉陰,表面抗體出現,徹底治好了。何春生告訴焦春水,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他們一起買下了這間屋子,搬離了人群,種下了這一片蓼藍地。焦春水當然記得,那時她已經快上小學了,她跟著他們搬到這兒,和他們一起把藍草的種子播下,還學會了一首詞,天天念著:“春來江水綠如藍”呢。而後每年這個時候,春風開始吹來,蓼藍要種下了,夏天回來時,大片大片的蓼藍葉等待收割。葉子被刈下,製成靛藍泥,在白布上開出美麗的藍花。他們可不寂寞。旅途上的焦春水想著:他們的旅途不會再寂寞了。 番外楊柳過世後五個月, 已到國曆八月中下旬。處暑過後, 天氣仍然炎熱,但鄉下的夜晚已頗有些涼意。焦誓和焦春水都在放暑假,他們從暑假之初就跟著何春生回到鄉下的工作室。這天夜裡, 春水睡下了, 何春生去洗澡, 焦誓走出門,站在門外抬頭看。他活了三十多年, 這個暑假是第一次在夏夜裡看見銀河。城市的夜色斑闌, 早就遮蓋了夜空的顏色。銀河,北極星,北斗星。他依著常識, 辨認著星空。何春生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邊,焦誓轉過頭看他,何春生牽起他的手,並沒有說什麼。他們靜靜站在那兒看著那些恆星。“我小時候很喜歡看宇宙的書,現在卻早就忘了天上有哪些星星了。”焦誓說。“我也不知道。”何春生指著銀河邊的一顆亮星道:“我小時候奶奶告訴我那是織女星,每年七夕她都會告訴我一次。我只認識那顆星星。”焦誓笑了。他近來極少笑, 何春生見此情狀, 把他摟進懷裡。焦誓把頭靠在何春生的頭上, 說:“今天好像是七夕。”“大概是吧。”焦誓說:“上初一時七夕,到本地同學家裡玩, 他給我吃一種很好吃的東西,叫麻老。你有嗎?”“有, 四嬸給了我一塊,我忘了拿出來,你要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