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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那年,媽媽對著一地的爛包菜,嚎啕大哭,不久就病了。家裡連油都沒有了。兩個月前,爸爸能走動時,去過菜市場,買過別人剩下的邊角肥肉料,人家半賣半送也不少。回來炸了半鍋豬油,倒在搪瓷口杯裡,也是用了那麼長時間。何春生年紀小臉皮薄,沒油了也不去別人家借。村子裡沒剩幾個人了,能跑的全都去城裡打工了,只剩幾個老太婆,去借油必定被問七問八,心煩得很。總不能揍她們吧?他燒柴煮好粥,又燒些水,把蓼藍燙了,撈起來加點鹽拌了拌,就是一餐了。看著鍋裡煮出來的水,就算在黑乎乎的鐵鍋裡,他也知道那是藍色的。心好像被用燒紅的鐵網桎梏,到底是憤怒還是疼痛,少年根本說不清。小時候他多麼喜歡跟在大人身後,學著他們刈草制靛,那熟悉的藍色那麼可愛,他驚奇地看著白布就著花版刷漿,晾乾,入靛池,從頭缸染到尾缸,曬乾了,藍色的底,白色的花。他覺得那是世上最美的花。可現在,也是最不值錢的花。他把粥和蓼藍端進屋裡,屋裡太黑了,他沒關上門。爸爸感覺到亮光,在床上動了動。“阿爸,吃飯了。”爸爸嗯了一聲。何春生把他扶起來,靠在床頭,喂他喝粥。幾口下肚,他就搖搖頭,要躺下了。何春生在害怕,爸爸半年前吐過一次血,去醫院住院時,醫生都不讓他吃東西,光給他打針。可現在不在醫院,不打針又不吃東西,人活得了多久?蓼藍葉不是給爸爸吃的,他吃不了粗的東西。何春生坐在床頭,無油的蓼藍嚼進嘴裡,除了鹹,只有苦味。 6大約是六月底,天氣變得特別悶熱,何春生待在家裡照顧爸爸,已經十幾天沒有去學校了。他家離學校非常遠,整個自然村裡都沒有人裝電話,最近的電話在村尾村的圩上,有三四里地。雖然他偶爾去圩上,卻也沒有給班主任打電話,現在算曠課了十幾天,大概都被開除了吧?爸爸的情況稍微好了一點,不再吐血了,何春生用那十幾塊錢買了幾天魚,做成魚茸粥給爸爸吃了,他覺得爸爸的肚子也要小一點了。那天近午,何春生在廚房裡,開啟米缸看了看,米又見底了,上回在圩上買了五斤米,爸爸這幾天精神好了,吃得多了些,很快就吃完了。他手頭只剩三塊錢了。到底要怎麼辦?爸爸好是好些了,坐在床頭問何春生之前剩在新樓裡那些布是不是賣出去了?換了多少錢?何春生扯了個謊說是,賣了不少錢。傍晚,何春生繞過青石曬穀坪,到坡下的新樓裡,從他房間的門縫往裡看,一捆藍布靜靜地躺在屋子裡,屋裡沒有窗,只有屋頂上有兩片透光的玻璃瓦片。天剛亮沒多久,光線透過高高小小的玻璃瓦片照下,在黑乎乎的屋子裡,形成兩條飛舞著細塵的光束,照在藍色的布底上,可以見到布面上各種各樣細緻的白花。那是爸爸和媽媽一刀一刀刻出來的花模留下的花,哪怕不值錢了,它還是美的。爸爸才剛有好轉,何春生不能走開,如果去陳老大那裡幹活,爸爸的一日三餐根本顧不上。他到底要怎麼才能得到錢?他想起去城裡打工的姑姑以前帶過他去深山裡採過紅菇,那種菇特別值錢,曬乾了,一斤可以賣到十幾塊錢。頭天晚上,何春生告訴爸爸他 7何春生回到家時,日頭已經不在正上方了,大約有下午一兩點了。他急忙地進入敞開的偏門,繞過走廊,就看見爸爸坐在勾欄上。爐灶被勾欄和飯桌擋住了,但何春生還是能看見灶臺上在冒煙。爸爸自己燒柴了?何春生心下想,他怎麼蹲得下去呢?爸爸看見他回來了,黃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何春生走進走廊盡頭的廚房,看見有個人蹲在地上,往灶臺地下添柴。爸爸說:“春生,你同學來看你了。”那個男孩穿著藍色的長袖校服,天氣那麼熱,他蹲著灶臺前,滿頭滿脖子都是汗,他隨手抹了一把,抬起頭看何春生——他那麼白皙,臉卻熱得紅撲撲的,晶亮的雙眼好像黑寶石那樣閃著光芒。可黑寶石是什麼呢?何春生想,他可是一輩子沒見過寶石的。“你來幹什麼?”何春生見焦誓被煙嗆得直咳嗽,蹲下來,取過他手中的火鉗,把柴枝往爐子深處送。“何春生……”焦誓只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朝他笑了笑,並沒有說明來意。他在笑啊。何春生把臉轉向爐火。爐火把整個爐灶都燒成了紅色。直到燒好了飯,三人坐在勾欄上,在飯桌上把飯吃完了,何春生扶著爸爸回房間時,焦誓都沒有說明來意。何春生安置爸爸躺下,爸爸對他說:“春生,你同學特意來看你,你不要那麼兇。”何春生應了一句“嗯”。他出了房門,廚房裡卻沒有人影了。他步子有些急,走到後門那兒,看見焦誓正蹲在地上,用水缸裡舀出來的水洗碗。何春生走過去,把洗得差不多幹淨的碗用水再衝了衝,拿回廚櫃裡。焦誓跟在他的身後,何春生轉身,他們差點撞在一起了。少年的鼻子和嘴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