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道:“那姑娘怎麼不進去殺一殺她的威風?”
“我又不住在宮裡,一時快意只會讓事情更糟糕。”說著低了頭,甚是愧疚,“濮陽郡王便是現成的例子。我當初若忍一忍,不向信王求情,或許濮陽郡王便不會死得這樣慘。本想讓他少受些苦,不想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綠萼忙道:“這事如何能怨姑娘?”停一停,又道,“再說事情也未必像姑娘想的這樣——”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見,只覺得心痛得抽搐不已,顫聲道:“幸而那是濮陽郡王,若是姐姐的孩子……”說罷按住左胸,倚壁說不出話來。
綠萼一面撫著我的背,一面手忙腳亂地翻著布囊找藥丸,好一會兒,才將藥丸送到我的嘴邊。一股熟悉的清苦氣味襲來,我厭惡地推了開去,側頭向壁落下淚來。綠萼不敢再勸,只得將藥丸放回小瓷瓶,重新斟了水上來。
我累了。整個腔子都被掏空,一顆心輕飄飄昏沉沉地四處遊走,四處碰壁。十數年的潛伏與爭鬥,都只為高元靖傳下來的龍椅。我深感厭倦。
這樣的事過去有,本朝有,將來也不會斷絕。為皇位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只可憐無辜的軍士百姓,他們的血淚,一半化作糧食粟帛、兵戍徭役,一半吞入腹中,沁入骨髓,成為野苔上一線微不足道的枯槁痕跡。盛衰交織,興亡更替,歷朝歷代,莫不如此。
這世界需要一場翻天徹底的“革命”,來突破這顛撲不破的怪圈。所謂“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133'。
不。“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湯以殷王,紂以殷亡”'134',他們仍然在這怪圈之中。這“革命”,不是商湯的“革命”,不是武王的“革命”,不是漢高祖的“革命”,也不是高元靖的“革命”。
究竟是什麼,或許我永遠也想不清楚。
來到汴河畔,已是黃昏。下雪了,西方的天空透出奇異的紅,宅院樓宇層層鋪開,與彤雲相接,直至極西的盡頭。灰白筆直的柳枝,倒影如密佈的蛛網,割裂鐵青的河面。岸邊收帆的船隻,似掙扎不脫的獵物。在河邊漫步,心境如雪景蕭涼,腳步似水流遲滯。
下車走了好一會兒,方慢慢平靜。正待登車過橋,忽見小錢慌慌張張抱著氈帽跑了過來,大冷天的出一頭一臉的汗。綠萼問道:“什麼事急成這樣?”
小錢氣喘吁吁道:“啟稟君侯,信王來了。”
綠萼翻起白眼:“真是掃興。”
哭過了,心思反而沉敏,於是扶著小錢的右臂登車,一面道:“總是要應付他的,快些回去吧。”
天黑了,興隆裡靜悄悄的,門前只有李威一人提著燈立在門口等我。鐵塔一般的身姿,腰下懸著小小一盞風燈,雪夜裡教人沒來由地覺得安定而溫暖。血雨腥風吹熄了所有的燈光,這盞燈哪怕再冷再暗,亦令人嚮往不已。
李威迎了上來,恭敬道:“王爺正在後面等著君侯。”
我整一整衣裙釵環,一徑向後堂來。室中早已燃了炭盆,一股暖香薰得人微微眩暈。高暘一身天青色常服,只以逍遙巾裹發,甚是閒適。他站在桌前,一把一把翻看我收藏的火器。見我走了進來,便笑道:“上一回我來,怎麼沒見這些東西?”
上一回高暘帶人來搜檢之前,我早有預備,將所有高思諺賞賜的物事裝入箱中,用蠟封上,裹以數層油布,沉入小花園的池底,再用石船壓上,所以沒有被搜出來。我自然不能對他說實話:“上一回殿下來的時候,這些物事都還在青州,也是近來才送回來的。”
高暘把玩著閃閃發亮的小銀銃,笑道:“火器還真是有用。”
高暘半路伏擊昌王,用了火器。這大約是他頭一回用火器作戰,加之神機營右營已為他所用,所以甚是興奮。我笑道:“當年太宗皇帝便是依靠這些火器攻下盛京的。”
高暘將小銀銃放下,又舉起黑沉沉的雙管銃:“你便是用它打傷慧貴嬪的?”
我答道:“是。”
高暘笑道:“如此說來,我倒要多謝你沒有用它打斷我的腿。”
我默然,接過雙管銃,用絨布擦拭了,裝入盒中。我不喜歡他碰這些火器。
高暘在榻上坐著,也無異議,只管打量我的神色。忽然他問道:“你剛才哭過?”
我淡然一笑:“沒有。”正巧銀杏進來換茶,我連忙雙手奉上茶盞,“恭賀殿下凱旋。我今日進宮,皇太后還對我說,殿下乃不世出的能臣良將。”
高暘接過茶盞放在一邊,順手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