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可是宜州絲毯呢,每丈千錢!&rdo;有的弟子特地去張望一番回來,面上露出誇張的神色。我朝那大殿上望去,只見四周案席滿滿地坐著許多人,隔得太遠,卻看得不甚清晰。未幾,只聞得一聲鐘鳴,弟子們不再出聲。前方,管事急急得朝這邊招手,樂伎弟子們拿好樂器,低頭小步趨前。樂聲在殿中響起,宏亮而悠揚。舞伎弟子們款款上前,粉面紅妝,羅裙繽紛如霓虹,串串琉璃瓔珞閃閃發光。殿上的賓客中間起了一陣低低的聲音。&ldo;棲桃的寶霓天就是好呢。&rdo;旁邊的弟子自豪地說。&ldo;可不是,連這些顯貴也要讚歎。&rdo;另一人得意地說。&ldo;梁王的油餅也比別處的好吃呢。&rdo;一個尖細的聲音心滿意足地說。我愣了愣,朝旁邊低頭看去。朦朧的光照下,果不其然,灰狐狸蹲在牆角,兩隻眼睛亮亮的。我連忙朝旁邊看看,只見弟子們都望著殿上,無人察覺。它自從來到這私苑,就一直嚷著要出去開開眼界,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我向問它去了哪裡,又怕別人聽到,不好開口。灰狐狸卻似乎很開心,鑽到我腳下,滔滔不絕地對我說:&ldo;阿芍你猜爺爺今日去了何處?爺爺去了梁王的庖房,吃了好多好多油餅,可是爺爺在那裡頭看到好多好多老鼠,嚇死爺爺呢!哦,爺爺還看到了上回安陽公那個……&rdo;她話還沒說完,管事又在前面催促,後面的弟子們推著我往前走,一路上了大殿。輝煌的燈燭將面前照得驟然明亮,弟子們隨著樂聲款款起舞,我忙將手中的絹花和拂塵擺好,斂眉觀心,踏著蓮步走到眾人之前。弟子們和著樂聲,齊聲歌唱。我覺得似乎有許多目光聚在身上,倏而緊張起來,手心薄薄地起了一層汗膩 。阿絮扮作的神君抹粉塗脂,眼眉描得深邃而英武。眾人的歌聲縈繞,她朝我緩緩走來,璀璨的燈光映在身後,衣裳落著彩霞般的顏色。我忽而有些怔忡,這情形在眼中竟是久違的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誰曾經這樣注視著我……&ldo;……阿芍!阿芍!&rdo;身後弟子急急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回過神來。阿絮已經擺好了架勢,兩隻眼睛盯著我。我連忙舞起絹花和拂塵,迎向阿絮。弟子們的歌聲又起,舞伎轉動得衣裙翩翩,在大殿上,似花朵一般繽紛滿目。&ldo;可嚇死我了。&rdo;趁被眾人擋在身後,阿絮瞪著我,低聲道:&ldo;你可不能分心!&rdo;&ldo;哦。&rdo;我訕訕地笑了笑。少頃,弟子們在面前散開,阿絮與我攜手上前,走到大殿中央。我臉上帶著微笑,將絹花舉過面前,含羞將臉側向一旁。上首的案席正在眼前。只見一個衣飾華貴的人坐在正中,四五十歲上下,面龐瘦削而蒼白,生著兩隻小眼睛,精神地打量著這邊。興許就是梁王。我心裡想著,目光卻被他身旁一襲惹眼的紅色錦袍吸引過去。那是一個年輕人,頭戴嵌玉金冠,紅袍底下露出雪白的衫領,將他的面容映得俊美生輝。我一怔。他坐在錦榻上,一雙美目瞅著這裡,似慵懶,又似笑非笑。心裡猛然一驚,我的動作微微滯住。安陽公宴上的那個靈玉男子怎會在此處?心突然撞將起來,我隨即跟著歌聲轉回頭去。弟子們的歌聲婉轉,阿絮寬闊的衣袂揚起,似無風自動。我深深地吸口氣,那日我在安陽公府戴著面紗,且妝容畫得又濃又豔,與今日可謂判若兩人,那男子縱是眼力再好,恐怕也難得認出我來。心裡不停說著無妨,我平靜了些,努力把心思放在舞姿上。動作卻變得不大自然,背上似乎時時都能感覺到那邊看來的目光。好容易終於退下,我躲到殿上看不到的陰影裡,長長地舒了口氣。&ldo;阿芍,可見到北海王了?&rdo;肩上忽然被捅了捅,我嚇一跳。轉頭,阿沁滿面興奮地看著我:&ldo;就在方才上首那幾席,穿著紅袍。&rdo;上首?紅袍?我心跳一頓,望殿上望去。沒錯,上首几席之中,穿紅袍的只有一人。我的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ldo;原來那就是北海王啊,怪不得爺爺覺得他長相不俗。&rdo;白日裡排演的高臺上,我和灰狐狸並排坐在一起,灰狐狸一邊吃著油餅一邊說。&ldo;嗯。&rdo;我惆悵地從她手裡掰下一塊油餅放到嘴裡,望著臺下的景色。夜色已經濃了,苑中各處樓宇仍燈火明亮,鼓樂之聲仍陣陣傳來。有這般熱鬧,再加上一個北海王,除了我這個做賊心虛的人,棲桃的弟子們誰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