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每說一句,吳應熊就覺得更羞愧一分,這是他的結髮妻子,是他曾經捧在手心裡呵護寵愛著的小小格格,他知道她愛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愛可以如此博大、艱忍,他怎能辜負如此深沉的愛,怎能忍心傷害她,使她心痛、流淚?他走上前,抱住建寧說:"誰說我的心裡沒有你?誰說我不喜歡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親近的人。你相信我,我去雲南,只是為了救人,替洪師公送信。救了洪姑娘後馬上回來。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隨著這句話,建寧的臉忽然光亮起來,就好像有一股生命之泉注入了她的身體,剛才還白如月光的面龐驀地升起一團紅暈,她看著丈夫,重重地點頭:"我相信你,你說會回來,就一定會。我會等你的,會一直等你!"☆、 百年孤獨就像是為了慶賀大清改元似的,康熙元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建福花園的桃花,一入二月就開了。平湖已經病入膏肓。她的身體一日千里地衰弱下去,幾乎以分秒來計算,就好像要迫不及待地迎接死亡似的。太皇太后大玉兒也許是為了彌補不讓平湖見玄燁的刻薄,終於開恩解除了建寧的禁足令,允許她進宮探望佟皇后,陪伴她一道走過最後的日子。建寧和平湖,終於有機會再一次看到建福花園的桃花開。只是,平湖已經沒有力氣走路,只能由軟轎抬進花園。她命令侍女擺好桌几茶點,又扶著她在桃花樹下坐下,便命她們退下去了,吩咐沒有呼喚不要進來。桃花映紅了平湖的臉龐,使她看起來似乎又有了一絲血『色』。她微笑著,雖然油盡燈枯般地憔悴,卻依然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美,那種美麗,不是任何鉛粉所能妝飾的。建寧看著平湖那張美得出塵的臉,輕輕說:"香浮,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長平仙姑教我們種桃樹的事,現在這些樹都長大了,每年都會開出這麼美的花,可惜,仙姑看不見了。"平湖不答,建寧便又說,"那時候,你,我,皇帝哥哥,我們一起做遊戲,吃點心,聽故事,還有做彈弓打烏鴉,多麼快活。想起來,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就是那段日子,有你,有哥哥,有長平仙姑,還有琴、瑟、箏、笛,如果我們一直不長大,該有多好。"一陣風過,有早落的桃花飄飛下來,建寧痴痴地看著,臉上浮起一絲恍恍惚惚的笑,隔了一會兒,又說:"額駙走了。是我放他走的。你說過,愛著一個人,不一定要日日夜夜在一起,可以守著他是幸福的;要是不能相守,能夠望著他也是幸福的;不能相望,能愛著他也好。我聽你的話,我放他走,讓他去找他喜歡的人。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可是他說過,要我等他。於是我就等他。不管他回不回來,我都會等他。"平湖憐惜地看著建寧,伸出手輕輕摘去她鬢邊的花瓣,建寧回報她一個憨痴的笑,平湖不禁覺得一陣心酸。這次重逢,她第一眼就已經發現建寧不對勁,她總是自說自話,一會兒當她是平湖皇后,一會兒又當她是香浮小公主,同她絮絮地說起許多從前在建福花園裡與長平相處的情形。她分不清平湖與香浮,也分不清現實與回憶,好像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裡,只對著自己的心說話。她說:"香浮,你記得嗎?從前有段時間,你忽然不見了,人家說你是得痘死了。可是我不信,我一直覺得你會回來。後來長平仙姑同我說,你一定會回來的,會回到紫禁城來做皇后,還要我幫助你,照看你。我相信仙姑的話,一直在等你回來。現在,你真的回來了,真的做了皇后。"平湖一震,終於有了回應:"是嗎?仙姑什麼時候同你說這番話的?"然而建寧的思緒飄忽不定,這會兒又轉到順治身上了,她彷彿聽不見人家的話,就只順著自己的思路,絮絮地說:"他們也說皇帝哥哥是得痘死的,我知道又是在騙我。哥哥有一天也會回來的,我會像從前等你那麼等他。香浮,你也要好好活著,等他回來,不然,皇帝哥哥回來見不到你,會傷心的。"平湖聽到自己的心嘆了一聲又一聲,她知道,順治的死對建寧造成的傷害,有可能比對自己還重,因為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事是復國大計,除此一切都可以犧牲;而對於建寧來說,親情和愛情才是最重要的。綺蕾、香浮、長平、順治,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早已讓建寧的心千瘡百孔;而吳應熊的離去,更是將這顆破碎的心也完全掏空,幾乎是斷絕了她活著的希望。平湖不能想象,在建寧失去了香浮一次後,如今即將面臨自己的再一次真正大去,她會有多麼傷心。建寧說,香浮死後,長平仙姑曾經告訴她,香浮會再回來,會做紫禁城的皇后,要建寧一定等她。而建寧,也就真的等待了那麼多年。平湖不知道長平仙姑是在什麼情況下對建寧說那番話的,但是有所等待對建寧來說真的很重要。如今,她要將這樣的事再做一次。"建寧,你說得對,心有所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