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笑道:"要說也不難,就是尋常的糯米粉搓的糕團,兌進青草搗的汁子就成。若是喜歡,隨意再加些松子、瓜仁,甚至嵌上時令鮮花,借點花香味,都是可以的。"建寧聽了羨慕,說:"還是你們漢人會吃,做個糕兒也這麼多心思。我們滿洲的節慶,卻只會吃火鍋,湯湯水水的好不羅嗦,再不就是宰一隻全羊烤著吃,更沒意思。現在太后娘娘又跟著個洋教士學吃西餐,乾脆血淋淋的生吃,那才叫難吃。"長平唏噓道:"或者正是這種飲食的習慣決定了一個民族的『性』格,或優雅委靡,或粗獷豪放,漢人一味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又要『色』香味俱全,又要環境幽雅,又要器皿考究,只是一個"吃"字上便費了多少功夫,哪裡還有餘閒想得到開疆拓土,保家衛國?這樣說來,鐘鳴鼎食,倒不如布衣蔬食的好。"坐在一旁久不說話的小公主香浮聽見,忽然自言自語般地『吟』道:"春在花榭,夏在喬林,秋在高閣,冬在溫室。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建寧一愣,好奇問道:"你說什麼?"長平道:"她說的便是漢人設宴的環境,許多王公貴族擺席宴客,要專門佈置可供觀賞的花臺,不在菊山荷池,便是高閣溫室,臨水聽泉,對月當歌,有時還要找上絲竹班子奏樂,看在眼裡聽在耳裡的比吃在嘴裡的還重要,只管一味講求表面文章,怎麼能怨不亡國呢?"雖然長平百般謙遜自抑,建寧卻只是悠然神往,對她所代表的那個大明王朝充滿嚮往仰慕。她一直覺得,眼前這個廢墟一樣的皇宮只是個假象,而長平公主講述中的那個大明宮殿,才是真實的存在,是天經地義的繁花滿月,即使是鏡裡的花、水中的月吧,也好過眼前枯枝敗葉、月缺星殘一般的大清朝廷。還有後宮,總是聽人家說什麼三宮六院,佳麗無數,洗臉的粉黛把金水河的水都薰染得香豔如脂。可是清廷的後宮裡,除了太后就是格格,孤兒寡母,孤家寡人,哪有半點繁華盛世的景象?皇帝哥哥年齡還這樣小,卻已經要上朝聽政,可是又無權主政,每日鬱鬱寡歡,好像有千斤的心事似的。他身為皇上,可是不能住在乾清宮,只是住位育宮,雖說是暫時的,但是誰又可以保證他的皇帝位不是暫時的,眼前的大清朝不是暫時的呢?"仙姑,講個故事吧,講皇后和妃子的故事。"總是這樣的開頭。建寧總是這樣央求著,她好喜歡長平講述中的那個朝廷,那個後宮,無論是酸風醋雨,香風淚雨,還是腥風血雨,她都喜歡;而長平總是溫和縱容地笑著,一邊輕輕撥弄著三足鼎裡的香灰,一邊開始她的講述,講那些已經飛散在歷史長河中的流香綺豔,那些經過了塵世的風雨卻依然嬌媚不老的紅顏,那些明宮舊主人糾纏不休的恩恩怨怨——"我父皇崇禎皇帝的皇位是由他哥哥、熹宗皇帝朱由校傳給他的。熹宗的母親早逝,從小跟隨『奶』媽長大。那『奶』媽姓客,比皇上大了足足十八歲,可是兩個人關係親密,同行同住,直到皇上大婚後,仍然常常召客氏伴寢,並將她封為"奉聖夫人"。熹宗的皇后姓張,為人聰明正派,非常不滿客氏的不端行為,多次在皇上面前進諫,讓他遠離客氏,還揭發客氏和宦官魏宗賢的苟且關係……""什麼叫宦官?"小公主香浮問。不等長平回答,建寧搶著說:"就是太監。你沒見過嗎?"香浮恍然大悟:"喔,就是吳良輔。"一旁侍候茶點的阿琴忽然阻止說:"別打岔。"建寧雖然覺得阿琴身為婢女竟然呵斥公主未免不恭,然而只當雨花閣疏於禮數,並不以為意,只是催促:"後來呢?後來怎樣?"長平握住女兒的手,略略不安地輕輕一按,繼續講,"那客氏和魏宗賢懷恨在心,便到處造謠說張皇后是野種,不是真正的貴族,要求皇上另立魏宗賢的孫女為後。熹宗派人到張皇后的家鄉調查,證明了這些話是謠傳,從此便對客氏疏遠了許多。到了熹宗天啟三年,張皇后有孕,客氏和魏忠賢怕她生下皇子繼承皇位,便以"捻背"為由派巫醫進宮……""什麼叫捻背?"這回問話的是建寧。長平說:"就是推拿,在人的『穴』位上『揉』捏,可以暗中傷害胎兒。"建寧叫起來:"呀,那怎麼辦?皇后死了嗎?""沒有死,可是胎兒流產了。"長平說,"並且張皇后從此再也沒能生育,所以皇位才會傳給熹宗的弟弟,也就是我父皇。想來,真是大明氣數已盡,註定無後。"建寧並不關心明清的命運,她感興趣的只是後宮嬪妃的明爭暗鬥,你死我活,比一出摺子戲還好看,追問道:"別的人呢?別的妃子都沒有生過兒子嗎?"長平說:"還有一位慧妃範氏,初進宮時很受熹宗寵幸,還生過一個皇子,可是沒過多久,那位皇子吃了客氏進奉的一盒糕點後就死了,而範慧妃也從此失寵,不久鬱鬱而終。"建寧訝嘆:"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