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滴漏中清脆的水滴聲。母后穿著一身明亮的騎裝施施然行來,在我身邊坐下,輕輕靠在我的肩上。我問她,為什麼你不肯愛我?她溫柔地撫著我的頭髮,就像母親在安撫孩子,說:“我一直在愛你啊。”有時候她的臉會變成雲靜。還有些時候,我也分不清身邊的是誰。
在汝南找到雲靜時,我任她吃了些皮肉之苦。我想讓她明白,他也不過是在利用她,離開我她會吃苦,像這樣。原以為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可當她在傾盆的雨中忽然暈厥,當她最後說著“我恨你”的時候,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我以為她死了,我以為她死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恨你。”
在清正殿的最後一刻,我想起雲靜蒼白髒汙的臉。大雨中,她安靜地躺在我懷裡,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溫馴,弱小。我見識過這小小的身體裡蘊藏的力量,明明已經失去一切希望,還拼命喊著“我會救你。”我撫去她臉上的汙泥,懷著一點惡意想,“可是,誰來救你呢?”她的嘴唇冰冷,如往日柔軟,我忍不住俯身吻去,唇齒相接時,才發覺自己真的很想念她。
我想再試一次,我想放過他。他可能東山再起,復興晉室,成為漢趙一統的勁敵。但是沒關係,我早已是荒淫無道的昏君,為一個女人做出錯誤的決定,不正是人們對我的期待?
雲林館的婢女說,第二日晨曦微光時,他還靠著她,兩人的臉上身上都覆著薄薄冰雪。她回頭顫聲說“他好像死了……” 似痴傻了一般,反覆地喃喃自語,“怎麼辦”和“為什麼”,但始終不讓旁人碰他,好像在原地再等一等,他就會活過來。
後來她開始昏迷,時醒時睡,但一直沒什麼意識。約兩個月後的一天清晨,我發現她頹然地倒在床前的血泊裡,灰白的臉上沁滿大汗,痛苦地呻吟著。她不知道自己懷著他的孩子,腹痛難忍地醒來,神志不清地跌倒,然後,孩子就化成了血水,逶迤一地。她沒有多餘的力氣哭,懵懂中好像知覺了什麼,捂住肚子蜷縮著,發出細細碎碎的嗚咽,像個嬰孩。那一瞬間,她變成了一縷煙,輕渺得近乎透明,在我的指間繚繞,始終抓握不住。我明白,她可能真的會死。
太醫慌張地診過脈,然後搖搖頭,說孩子保不住了。她元氣大傷,虛弱地靠在我懷裡,漠然地由著我吻她的額頭,聽我喚她的名字,聽我說“活過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這是老生常談,我幾乎對每個女子都說過類似的話,最後她們都知道,我其實是個吝嗇的人。可我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希望她能相信我。她喃喃說了什麼,我附耳貼近,聽清了她的話。
“你可不可以,去死?”
愣怔之後,我差點笑起來。對“你要什麼我都給”這句情話來說,還真是特別的回應。可我還能指望什麼別的回應?既然不後悔以往做下的事,就要承擔它們帶來的一切後果。
半年之後,她還是走了。沒說要去哪裡,可我知道,她去的是豫章。任她獨自遠遊而不派人暗中跟著,我不放心。她以自願回宮的條件,換去了兩年時間。當然還有些附加條件,比如說放劉氏一族歸隱,給劉氏妃嬪選擇或走或留的機會,還有,永不靠近她。是不是有些苛刻?麗華和她三個姊姊都走了,隨劉殷舉家東歸。我真正地損了夫人又折兵,臨了還不能一親芳澤。做這樣賠本的買賣,真不像我,不是麼?如果永明還在身邊,我可能會跟他說句俏皮的玩笑話,說“不好,我好像從良了。”
然而這不是賠本的買賣。用兩年和不相干的人換她的一生,怎麼看都是我賺了。她又是我的了,永遠會是我的妃子。我再也不用體會她隨時會死的難受,哪怕拒我至天涯,她依然近在咫尺,在我的保護下,安穩妥帖。時間夠久的話,也許我不用遠遠看著,可以走近一點。所以我對她說,“兩年後你不回來,朕親自去找你。”她冷漠地眼神一掃而過,出門前只拋下一句:“神明報應不爽,也許不用兩年,你就死了。”
如今想想,我的手中確實染了太多鮮血。劉和、劉乂、母后、月光、蘭璧、嚴信、司馬熾、我自己的孩子,還有對張徽光最後的安排……不過不要緊,從古至今的殺人者,老天何曾放過了誰?
我安然在金獸生煙的溫柔富貴鄉里,看時間倉卒蕭條,病魘步步緊逼,獨自等待這一世的報應。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5 章
司馬熾死後,我的記憶出了些差錯。那兩三月是如何度過的,又發生了些什麼,我不太記得。只有那些痛,全身如蛇噬般的劇痛逐漸匯成一處鈍痛,那痛不欲生的感覺,直至今日還心有餘悸。而後我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