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男聲不帶修飾,唱得一板一眼,略微有些生澀。好在曲調舒緩悠揚,頗可一聽。只是不論詞曲,與時下的音樂都大相徑庭。學生們誰也沒聽過這歌,以至於結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要鼓掌,追問:“老師,這是什麼歌兒啊,還挺好聽的。”
“小時候聽熟的歌,我不會唱別的,這個勉強能唱下來。”
下課鈴響了,剛剛還一臉情義的男孩女孩們轉眼就呼嘯而去。方思慎被學生起鬨唱歌分散了心神,等想起要找梁若谷談話,對方已經出了教室。來不及收拾東西,急忙追出去:“梁若谷!梁若谷同學!”
梁若谷在樓門外的臺階下站住,迴轉身仰頭望著方思慎。
周圍人來人往,嘈雜吵鬧。方思慎追到臺階前:“我有話跟你說。”
“對不起,方老師,我現在沒時間。下次行嗎?”
方思慎有點著急:“我給你的郵件,收到沒有?”
梁若谷點點頭。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有些事,可以拒絕,可以不做。他們……”
梁若谷打斷他:“方老師,我覺得您誤會了。”
見他這般不聽勸告,方思慎焦躁之下,有些口不擇言:“他們不是什麼好人,你太小,不要……”
“方老師,”梁若谷冷不丁拔高嗓音,整個人都冷硬起來,“怪不得都說文人相輕,原來您也會背後汙衊。”
方思慎一陣發懵,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後背讓人拍了兩下,洪鑫垚湊過來:“搞什麼呢?”
方思慎茫然地搖搖頭,最終喃喃道:“希望真的是我誤會了。我有點擔心……”
洪大少噗一聲:“樑子?他有什麼可擔心的?你還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第〇三三章
最後一次國學選修課,方老師收到了好些弟子的贈別卡片。梁若谷尤其別出心裁,黑色硬卡紙做背景,用銀色熒光筆描了一叢蘭草。兩句題詩曰:“堅貞還自抱,何事鬥群芳?”出自鄭板橋的《峭壁幽蘭》。字畫說不上有多高明,卻勝在整潔用心,搭配素雅,在一堆花花綠綠的贈別卡中格外醒目,引來許多讚歎。
就在前一天晚上,方思慎收到了他的回覆郵件,對自己的莽撞言行表示歉意,對方老師的關心表示感謝,同時委婉地表達了對書院幾位先生的信任,請方老師不要誤會。
方思慎捏著這張看似低調其實無比扎眼的贈別卡片,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多管閒事了。他不擅長也不習慣揣摩人心,這些天卻著實替梁若谷擔憂,很是費了點腦筋。此刻讀著那句“堅貞還自抱,何事鬥群芳”,敏銳地感到一陣不舒服。詩句內容看似清高,然而過於直白尖銳,便顯得有些刻意做作,並非敦厚正道。
一時憤懣,一時惋惜,終究無可奈何。
“方老師,謝謝您這麼長時間的指導,希望以後還能常常向您請教。”梁若谷的表情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方思慎只好說:“別客氣。也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學。”
接下來,忙碌的期末讓他慢慢忘記了這件令人鬱悶的事。幫郝奕批改本科生論文,出卷子,監考,準備自己的學期例行報告……特別是確定畢業論文課題具體方向。
其實早在清明前給華鼎松鞠躬的時候,該做什麼便定下了:夏文字早期譜系整理,在郝奕已經完成的基礎上繼續戰國文字疏證工作,上承三代(夏商周),下啟秦漢。之前在“金帛工程”做的漢簡整理,倒好似專為這個打基礎。放眼整個古文字學領域,研究這塊的本就不多,而做得精深細緻的,更是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這是一項承擔著傳承大計,卻又無比冷清寂寞的任務。
郝奕一放假就要回涼州,方思慎趕著跟他交接,間或去圖書館查資料,去療養院見華鼎松,別人的紛擾,盡數摒除腦後。他早有心理準備,自己這個博士學位推遲畢業是必然的,搞不好要打破郝奕師兄創下的國學院空前記錄。
七月初某個週五,同一天接到兩個請客吃飯的電話。
一個是衛德禮。原來兩星期前,他那輛拉風的“邁斯達”越野型腳踏車終於不負眾望,再一次遭竊。二手車贓物市場已被取締,衛德禮像個沒頭蒼蠅般在校園內外轉了好幾天,不得不面對現實,沮喪而歸,一時也提不起興致再去買新車。兩天前偶遇高誠實,無意中說起,碰巧高誠實正在處理畢業物品,順手就把自己那輛破破爛爛晃晃噹噹的老爺車送給了他。衛德禮如今在人情世故方面頗受了些薰陶,執意請客回報。又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