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顧海生總是夢見這兒,夢見這屋子,夢見屋裡曾經住過的人……他知道他該回來,這是一個未完結的場所,半截子的幸福,他最美好的夢,最快樂的時光,就斷落在這裡。他對這兒,有一輩子都難解的心結,可是除了在夢中重溫過去,他再也不能做更多的了。
這一次,如果不是豆腐陪著,他仍舊不會有勇氣回來。雖然他明明知道,回來了也不會怎樣,已經發生的一切,像蝕刻在羅塞塔的上古法規,像深藏在洞穴裡的死海文書,在無人知曉的萬千歲月中,深深刺痛著他的心。
咖啡快煮好了,顧海生看著吸飽了熱水的咖啡粉末改變顏色,慢慢膨脹,如同早已變得面目全非的過去。然後,他深深嘆了口氣,用盡量輕快的聲音說:“咖啡好了,是要加糖還是加奶?”
書房那邊傳來豆腐愉快的聲音:“要加很多糖,還要加很多奶。我怕苦。”
顧海生笑起來:“那為什麼還要喝咖啡?我不如煮甜牛奶給你喝。”
豆腐笑嘻嘻走過來:“顧先生,您當初給我們經理煮過甜牛奶麼?”
顧海生低頭細細擦拭著咖啡機,過了一會兒,他才笑笑,道:“他那時候忙著應付預科考試,哪有空跑我這兒喝牛奶?”
那天下午,兩個人把椅子搬到陽臺上,一面吹著初夏的暖風,一面喝著咖啡。顧海生又給他指點遠處那一片宏大的十八世紀就有的建築,那就是當初他念博士的學校。
豆腐充滿遐想地望著那片隱藏在蔥蘢翠綠中的學院,他輕輕嘆道:“也不知念大學難不難。”
顧海生聽他這麼一說,笑道:“怎麼?終於有唸書的意思了?”
豆腐有些不好意思,他低頭看看自己杯子裡的咖啡:“我怕……我念不下來,基礎太差了。”
“其實不難的,國外很多人都是工作之後才來唸書。”顧海生想了想,“當年我們學院就有一個,早年在碼頭扛包,後來去社群大學念,畢業了又進我們學院,最後呢,成了終身教授。”
就算再不懂,豆腐也知道國外大學的終身教授是多麼難得。
他驚歎地望著顧海生:“那得多大的本事啊!”
“就是不灰心而已。”顧海生笑了笑,“他的手到現在骨關節都很粗大,是當年在碼頭幹苦力乾的。而且人家也從不掩飾早年的經歷,反而大家都十分佩服這個教授。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讀書,不可能念不成。你的起點不會比碼頭工人還差,對吧。”
一番話說得豆腐不由心動。
看他這樣,顧海生索性道:“其實我也一直想把博士唸完,當初唸了個半截扔在那兒,現在想想都覺得可惜。”
豆腐一怔:“那,瀛海那邊,您不打算管了?”
顧海生笑起來:“所以說,這不是還在盤算麼?過幾年,從瀛海退下來,我還是想把這個心願完成。如果到時候豆腐你也想出來唸書,不如我們一塊兒。”
豆腐被他說得又興奮又惴惴,他捧著咖啡,紅著臉小聲說:“那……先等我把二十六個字母背熟再說。”
顧海生被他說得樂了。
那晚他們回到酒店,收拾好了回國的行李,因為白天忙了一天,接下來又得長途旅行,大家都歇息得很早。
豆腐躺在床上,不知怎麼搞的,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他不敢把動靜弄大了,怕驚擾熟睡的顧海生,到最後索性坐起身來,抱著膝蓋。
怎麼了這是?他不由暗想,豆腐理不出個頭緒,他就覺得腦子亂糟糟的,卻也不是之前的那種難過恐懼,而是千頭萬緒在腦海裡飛,像萬馬奔騰,他一時想著白天在火車上和顧海生的談話,一時又想,往後要不要來國外念大學,其實當初在學校,他的數學和化學成績都不錯的,一時又想,要是進顧海生所在的學院,學費得多少錢……
一直想得腦子都累了,豆腐這才暗自嘆了口氣,慢慢躺下來。
他是側身躺著,眼睛卻看著旁邊床上的顧海生,那男人已經睡著了,屋子的窗簾沒有拉嚴實,有微弱的星月光芒照進來,在他俊俏的五官上,塗抹了一層柔和的色澤。
豆腐靜靜望著顧海生的臉,悄無聲息的暗夜中,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臟,很大聲的砰砰跳了一下!
心底,有一個他一直沒察覺,但卻早已經生根的慾念,在此夜深人靜之際,突然瘋狂破土發芽。
要是此刻,自己能睡在這男人的懷抱裡,那該多麼好!
豆腐猛然坐起身來!
他用力太大,床板都跟著咚的一聲,豆腐一時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