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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可憐的女人像沒有學好功課的小學生,睡覺時害怕醒來看到老師生氣的面孔。正當她擔驚受怕地裹緊被窩,矇住耳朵準備入睡,這時歐葉妮穿著睡衣,光著腳板,溜到她的床前,來吻她的額頭。

“啊!好媽媽,”女兒說,“明天,我跟他說,都是我乾的。”

“不,他會把你送到諾瓦葉去的。讓我對付,他總不能吃了我。”

“你聽見了嗎,媽媽?”

“聽見什麼?”

“他還在哭哪。”

“上床睡吧,孩子。你的腳要著涼的,地磚上潮溼。”

事關重大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它將永遠壓在這位既富有又貧窮的女繼承人的心頭,整整一生再難減輕。從此她的睡眠再沒有從前那樣完整,那樣香甜。人生有些事情倘若訴諸文字往往顯得失真,雖然事情本身千真萬確。可是,人們難道不是經常對心血來潮的決斷不作一番心理學的探究,對促成決斷所必需的神秘的內心推理不加任何說明嗎?或許歐葉妮發自肺腑的激情要在她最微妙的肌理中去剖析,因為這種激情,用出言刻薄的人的調侃話來說,已經變成一種病態,影響了她的整個存在。許多人寧可否認結局,也不肯掂量一下在精神方面把這件事和那件事暗中聯結的千絲萬縷、千紐百結、絲絲入扣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所以,說到這裡,善於觀察人性的諸君會看到,歐葉妮的前半生等於一張保票,她不加思索的天真和突然其來洋溢的真情,的確據實可信。她過去的生活越平靜,感情中最精妙的感情,女性的憐憫之情,在她的心中也就越發蓬勃滋生。所以,被白天發生的事弄得心亂如麻的歐葉妮,夜間多次驚醒,聆聽堂弟有無聲息,彷彿又聽到了從昨天起一直在她心裡迴盪不已的一聲聲哀嘆。她時而設想他悲傷得斷了氣,時而夢見他餓得奄奄一息。天快亮的時候,她確實聽到了一聲嚇人的叫喊。她連忙穿好衣裳,憑藉似明未明的晨光,腳步輕輕地趕到堂弟那邊去。房門開著,蠟燭已經燃盡。被疲勞制服的夏爾和衣靠在椅子上,腦袋倒向床邊,已經睡著了。他像空著肚子上床的人那樣在做夢。歐葉妮儘可以痛快地哭一場,儘可以細細觀賞這張由於痛苦而變得像石頭一樣冷峻的秀美青年的臉蛋和那雙哭累了的眼睛,睡夢中的他彷彿仍在流淚。夏爾感應到歐葉妮的到來,睜開眼睛,看到她親切地站在跟前。

“對不起,堂姐,”他說;顯然他不知道現在幾點鐘,也不知道身在何處。

“這裡有幾顆心聽到了您的聲音,堂弟,我們還以為您需要什麼呢。您該躺到床上去,這麼窩著多累人哪。”

“倒也是。”

“那就再見吧。”

她逃了出來,為自己敢上樓又害臊又高興。只有心無邪念才敢做出這樣冒失的事。涉世一深,美德也會像惡念一樣錙銖計較。歐葉妮在堂弟跟前沒有哆嗦,一回到自己的房裡,她的腿卻支援不住了。無知的生活突然告終,她思前想後,把自己狠狠地埋怨一番。“他會怎麼看我呢?他會以為我愛上了他。”這恰恰又是她最希望的。坦誠的愛情自有其預感,知道愛能產生愛。獨處深閨的少女居然悄悄溜進青年男子的臥室,這事多麼非同尋常!在愛情方面,有些思想行為對於某些心靈而言不就等於神聖的婚約嗎?一小時之後,她走進母親的房間,像平時一樣侍候母親起床穿衣。然後,母女倆坐到客廳窗前的老位置上,等待格朗臺,內心充滿焦慮,就像有的人由於害怕責罵,由於害怕懲罰,而嚇得心冰涼,或者心發熱,或者心縮緊,或者心擴張,這由各人氣質而定;這種情緒其實十分自然,連家畜都感覺得到,它們因自己粗心而受了傷能一聲不吭,挨主人打有一點兒疼就會哇哇亂叫。老頭兒下樓來了,但是他心不在焉地跟太太說話,吻了吻歐葉妮,就坐到桌子跟前,看來已經忘記昨晚的恐嚇。

“侄兒怎麼樣啦?他倒是不煩人。”

“老爺,他還在睡,”娜農回答說。

“那好,用不著點蠟燭了,”格朗臺話中帶刺說道。

這種反常的寬大,這種說挖苦話的興致,弄得格朗臺太太深感意外。她聚精會神地看看丈夫。老頭兒……話到這裡,應該向讀者說明,在都蘭、安茹、普瓦圖和布列塔尼等地方,老頭兒這一我們已經多次用來指格朗臺的稱謂,既可用於最殘忍的人,也可用於最慈悲的人,只要他們到一定年紀,都能通用。這一稱謂並不預示個人的仁慈。言歸正傳,老頭兒拿起帽子、手套,說:“我去市中心廣場遛遛,跟克呂旭叔侄碰碰頭。”

“歐葉妮,你父親一定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