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撲過明豔照人的裙裾,直如紅霞漫天欲飛,讓人不敢逼視。
“水蔓菁”在銀杏林中踩得歡暢不已,不料赤著的雙足卻踩到一個人,她垂眸間冷冷一笑,隨即做出窘態,忙退了幾步,臉紅耳赤手忙腳亂的穿好鞋襪,垂首低聲道:“先生。”
山裡風大,悠悠盪盪掠過空落落的樹冠,萬籟俱寂,連風也漸漸無聲迴旋,“水蔓菁”黑髮紅裙,在蕭索凋零的秋日裡,添上最濃烈明豔的一筆。
水桑枝望了良久,他驀然想起個女子,也是這樣眉目姣好的年華,喜歡赤足在銀杏林中踩著落葉,微抿住唇角回首衝他淺笑,想起這女子,他心痛的無可抑制,勉力平靜道:“蔓菁,一月之期已到,你的獲麟**可參悟透了。”
“水蔓菁”默默頷首,盤膝坐下,一片銀杏葉隨風墜落,簪在她鬢邊,她的眉眼清淡,淡若輕雪不染纖塵,清冷之聲從口中緩緩誦出,她足足背誦了半個時辰才停下來,偏著頭望向水桑枝,伸
出一隻手,笑嘻嘻道:“先生,我贏了。”
果然是天縱奇才,短短一個月,她不單單背誦了整本兒的獲麟**,更是參悟了大半,竟然還頗有心得,於族中而言,有此女在,乃是大幸,但是於她自身而言,卻是懷璧其罪之大不幸。若她於族中其他女子一般平庸,資質平庸血脈平庸,那麼便能平庸而安穩的度過此生。水桑枝默默嘆息良久,略帶輕愁的笑道:“先生幾時與你們這些孩子耍過賴。”他單手翻花,地上憑空顯出一罈酒,而掌心中卻多了一隻布袋,遞給“水蔓菁”:“這袋子裡是三隻布袋木偶並一本摺子戲,你收好。”
“水蔓菁”小心接過來,手上一沉,稚氣十足的笑道:“先生,你傳我們的法訣著實無用,打不過旁人也罵不過旁人。”
水桑枝開懷大笑:“你想打誰。”
“水蔓菁”凝神,從腦中翻出了真正那個水蔓菁的記憶,掰起了手指頭,當真一本正經的算了起來:“頭一個便是金櫻了,她總搶我的茶喝,第二個便是款冬了,她總仗著自己瘦弱,連洗臉水都要啞婢們給端,第三個,第三個。”
“依先生看啊,頭一個該打的便是你了,整日裡就知道貪玩。”水桑枝溫和一笑:“蔓菁,這些東西,你切不可給第二個人看。”
“水蔓菁”小心翼翼的開啟布袋口子,眯著眼睛看了看,心中冷嗤,實在是些不起眼的玩意兒,可為了不露出馬腳來,還是如珠如寶的收好,嬌憨笑道:“如此寶貝的東西,蔓菁一人尚且看不夠呢,如何捨得分給她人。”她一手拎著布袋子,一手抱著酒罈子,喜笑顏開的回房去了。
風捲過她漸行漸遠的衣袂,像深秋紅遍半山的楓葉,烈烈燃燒。那抹紅霞在水桑枝眼前久久不散,“水蔓菁”自小便愛著紅豔豔的衣裳,現下看著她的背影,像是水桑枝心頭那人的形容再生,十數年來存於心間的疑慮久久不散,隨著水蔓菁的長大,這疑慮益發的重了,當年方海族長告訴他,那姑娘與腹中的孩子一同身死,未及水桑枝看上一眼,便依著水家的族規,一把火將屍身燒成了灰,看著水蔓菁,他默默良久,心中生出一絲妄念來。
夜色深沉,空曠的後山皆被清寒月華浸染,山澗溪水蜿蜒,清凌凌的碧水盪漾,映出一張姑娘稚氣的臉龐。“水蔓菁”一手提了酒壺飲酒,一手拈了枯枝戲水,頗為悠然自得。
酒至半酣,“水蔓菁”拿出今日所得的摺子戲,雖然只是三百年前人族的小玩意兒,無名無題,可翻開細細讀來,但卻覺唇齒留香,是實實在在的一出好戲,可惜了只是一折,有頭無尾,她想笑又想罵,這個倒黴的水桑枝著實可惡,好端端的一折戲,竟留了個懸念,怕是又要出個甚麼賭約,才肯把剩下的交給自己了,真不知從前的水蔓菁,是如何忍受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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