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紅卸下沉重的戲服,出了梨園大院,走上十里長街,滿心雀躍地去梁祿的鋪子,準備挑點出席陳老爺六十大壽所用的旗袍和飾。
對於戲子來說,遇到梁祿這樣一個玉樹臨風,年少多金的少爺,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尤其當這位少爺人品極好,也不懂得拈花惹草的時候。
半年前,林楚紅剛剛以一部不知出自誰手的京戲《李後主》唱紅江南,一夜成名。從她在戲臺上蓮步輕移,眉目清媚地活畫出小周後的神韻,這部名不見經傳,甚至作者不詳的《李後主》也隨之竄紅,甚至蓋過了經典京劇的風頭。一時間,坊間紛紛尋求《李後主》的戲文拓本,重金買回細細研讀,只為將林家戲班的風頭搶過來。但林楚紅的小周後,卻無人能出其右。
當林楚紅漸漸嶄露頭角,甚至名頭紅過江南名角駱嘉怡,一向受人膜拜的駱嘉怡感到倍受冷落的滋味,於是暗中指使青紅幫的流氓地痞將林楚紅綁架,打算趁著夜黑風高將她投到江中,永遠消失。
但恰好梁祿去喝陳家二少爺的喜酒,晚歸了點兒,為了醒酒跟著管家沿著江邊散步,看到圖謀不軌的幾個人,才把林楚紅救下來。
林楚紅雖然並非歡場上迎來送往的鶯鶯燕燕,但多年行走江湖賣唱,梨園生活,讓她對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在那次的相遇之後,林楚紅有意無意地跟梁祿要好起來。倒不是因為林楚紅一心想要攀上高枝變鳳凰,而是她深諳古人那句“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梁家是除去陳家之後,在江南有名的望族。有梁家少爺罩著,林家戲班在這城裡就有個安安穩穩落腳的地方,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風花雪月畢竟是年少的底色。梁祿與林楚紅都正當少年,郎才女貌,沒有不兩情相悅的道理。於是,也便來往密切起來。時間一長,梁祿越當了真,反而打算著合適時機稟明家裡,跟林家戲班提親。
但林楚紅深知梁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不可能對她的出身不介懷。雖然跟梁祿有事沒事地膩在一起,她倒也明白終有一天曲終人散,也便對梁祿的喜愛保留了那麼幾分。什麼刻骨銘心山盟海誓,林楚紅看得並不重。那些戲文裡痴情的女子,有幾個落得好看的結局?從豆蔻年華就開始唱戲的她,怎會不懂這樣的道理。
但梁祿對她是十分的好,這讓林楚紅也覺得風光。城裡對他倆的“愛情”風傳已久,林楚紅也樂得有人給她編排。有人關心這些,才說明她的名氣夠大,捧場的人也夠多。這樣林家班才有資本多賺幾年錢,好讓父母親有養老的錢,自己今後有點資本獨自生活。林楚紅是很世故或者說很知本分的女孩,跟梁祿的今後,她是沒有多想的。
當她走下青石小橋,踩著昨夜遍地的杏花走在長長的青石小巷時,路邊有人喊住她:“林姑娘,去哪兒啊?”
林楚紅輕蹙蛾眉,但轉向那人的時候,臉上即刻換上另一幅可人的笑臉:“馮嫂,你在家呀。”
路邊站著一個身材圓潤的年輕婦人,穿了一襲亮藍色旗袍,三白眼,化著濃妝,盤著時興的髻。她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微微勾上去,眼神從下向上看著人,有點神經質和嘲諷的意味。
林楚紅頂不喜歡這個街坊,但因為母親常買她家的豆漿喝,算是熟識,她也不便對馮嫂的厭惡明顯地曬在臉上。
“林姑娘是要去見梁少爺吧?”馮嫂說話時尾音上挑,讓這句話的味道立馬變了,讓林楚紅覺得有點刺耳。
“是呀,我急著去梁少爺家的鋪子,改天我們再聊。”林楚紅急著脫身,便作勢要走。但馮嫂卻一把拉住她:“這天色還早,你過會兒再去也不遲。我剛做了冰露蓮子羹,你來喝一碗吧。”
林楚紅皺了皺眉。馮嫂的愛嘮叨和神經質是遠近聞名的。這倒也怨不得她。馮嫂閨名琪瑤,雖然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也算是小家碧玉,出身在書香門第。父親是私塾先生,琪瑤跟著父親自小讀了點書,於是心高氣傲起來,學古代才女,一定要自己覓一個如意郎君,不聽父母之意,媒妁之言。
但琪瑤的識人眼光並不好。在她二十歲的時候,不知跟哪個男人要好,居然珠胎暗結,懷了孩子。對方始亂終棄,沒留一句話便遠走他鄉,杳無音信。琪瑤肚子裡的孩子沒有名分,琪瑤也只好在父母的威逼下打掉孩子。這件事情在鎮上傳開,她的名聲由此被汙,沒人肯娶她回家。琪瑤的父親因此又氣又羞,自覺在鄰里間抬不起頭來,一氣之下將琪瑤嫁給一個賣豆腐為生的馮姓小商販。而琪瑤也跟著這個商販遠離故鄉,來到婆家,做起賣豆腐和清粥小菜的生意。
“恐怕來不及,改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