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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也無悔恨。”

“方兄果然是大義君子!”尉遲方肅然起敬。

方恪微微一笑,道:“也是當死之人。”

“什麼?”

校尉驚愕地看著方恪,而對方則垂下了眼,神色喟然。

“尉遲可知道華原當日景象?”不等尉遲方回話,他自顧自說道:“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雪,從入秋開始,一直斷續下到深冬。我將自己的俸祿全部捐出購糧賑濟,卻是杯水車薪,整個華原存糧已不足萬石。每一天都有人凍餓而死,甚至縣衙門前,也常見到災民的屍體但,朝廷已在秘密徵調糧草,為攻打突厥做準備。一邊是國事皇命,一邊是黎民百姓,我無法選擇,只有下令將救命的糧食運往京城。”

“可可是”尉遲方張口結舌。“可是聖上不是說你賑濟有功”

方恪緩緩搖頭,道:“不,不是。調糧的訊息走漏了風聲,城中災民聯合起來,意圖抗捐奪糧。當時華原城中局勢,可謂一觸即發。得到通報後,我便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想要將糧食太平運送進京已不可能。三日三夜,我寢食難安,最終定下一個計策,在城中張貼布告,說道要開倉賑濟,但需要招募青壯幫助搬運,這樣一來,那些人便踴躍前來報名。”

他的語氣平和,卻似乎藏著一種危險,尉遲方隱隱覺得不妥。只聽他續道:“在此之前我已事先由內線得到企圖劫奪軍糧之人的名單,便按照這個名單取人,將他們召集到米倉地窖中,鎖起地窖大門。另一方面,則令差衙將糧車偽裝成柴草,悄悄運送出城,如此一來,糧食才得以安全轉運長安。”

“那麼,那些人”

雙目直視,方恪低聲道:“六日後開啟地窖,無一存活。”

“啊!”地一聲,伸手指向對方,卻不知說什麼好。

“那日地窖中的景象,永生難忘。”方恪目光看向自己官袍下襬,聲音極輕,像是怕驚動了地底幽靈。“那些屍體你可知什麼叫做死不瞑目?我從地窖之中走過,突然有隻手從屍堆中伸出,拉住了我的衣袍。此人什麼也沒說便死去了,或許只是迴光返照。我卻記住了他看向我那垂死眼神日日夜夜,彷彿合上眼就能見到。此後,我的官袍上就多了這塊汙漬,任憑如何漿洗,也都消褪不了”

定睛望向方恪的衣袍,淡淡痕跡在這一剎那變得清晰無比。天氣雖暖,尉遲方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答反問:“換了你,你會怎麼做?”

朝廷之命不可違,何況糧食是徵召用於攻打突厥。至於災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既然意圖抗捐劫糧,就是反叛,留下固是禍根,殺之亦不為過,方恪的所作所為甚至可以說是盡忠職守。這樣想來,華原之事朝廷也未必不知,對方恪的褒獎並非褒其賑災,而是褒獎他的大局為重、阻止了一場亂象。思及此,尉遲方突然明白了他將方恪離京一事告知李淳風時,酒肆主人那意味深長的神情。

“我,或許我會向朝廷上書,請求免課。”

方恪面上現出一絲譏諷,卻無惡意。“你身在長安,又是官宦子弟,怎會知道像我這樣朝中無人的地方小吏之苦。逐級上書,等到了朝廷,怕不要一月有餘,而當時局面卻是刻不容緩。”

“即使這樣,我也不會屠殺百姓!”突如其來的憤怒湧上心頭,尉遲方瞪視眼前好友。“你的作為,與殺良冒功有何區別!難道這就是你對我說的不計得失、為民求福?!”

“那麼朝廷呢?金吾衛難道不曾奉命驅趕城門口的災民,長安城外亂葬崗中,有多少是一息尚存之人,被棄之不顧?”方恪毫不退縮迎上對方譴責的眼神,沉聲道:“我是寒士,生來便無世襲之份,也無人舉薦。若想求得官位,只有憑藉自己努力,否則的話,空有一身抱負,也無處施展。試問我這樣做,又有何錯?”

以手扶額,尉遲方心亂如麻。突然之間,他有些希望那位總是滿不在乎微笑著的酒肆主人就在身邊。以那人的洞明世事,想必能夠分清是非,解說黑白,而不像自己這般迷惑惶恐吧。

“抱歉”低沉的聲音令尉遲方從沉思中醒來,方恪望向他,神色複雜,竟有悲哀之感。“令尉遲失望了。那天我對你所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也想做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但我無從選擇”

“住口!”

這一句出,當真靜了下來。方恪神色嗒然若喪,轉過身去。尉遲方心中忽覺不忍,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終於黯然道:“罷了。無論如何,你總算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