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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頑固保持著原有的規模和架勢。一個地區,和一片林子一樣,是隨著日子一起漸漸由幼苗長大起來的,枯死了幾棵樹,或伐倒了幾棵樹,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就把以往積累下來的所有日子都連根拔去。北京人,即使窮到了快揭不開鍋的時候,只能吃窩窩頭就鹹菜了,也得把窩頭底下的眼兒用手指頭捅圓,也得把鹹菜切得跟頭髮絲似的細,最後還得往上面撒點兒芝麻粒兒和香油滴兒。即使到了國破家亡的時候,也有那麼一批吃涼不管酸的主兒,照樣秉承著上一代的浪蕩遺風,逛窯子不誤。

而那些北上的南方人,慕名到八大胡同一逛的,更大有人在。聞名而來的名人也有不少,民國時期,號稱新感覺派小說的領軍人物劉吶鷗在他的日記中,便曾記載他從上海來到北京八大胡同時的情景,見到的是一個如同木偶一樣尚未破身的雛妓:“十七歲的女子,怎一點色慾和粉眼都沒有,只是同孩子們玩,真可憐。”

八大胡同,比八達嶺長城還要出名,成為了北京城的一個不可不逛的景點。因此,那時候,在前門火車站或者各大旅店門口,常常會看到有這樣的南方客人走出來,衝著三輪車伕招招手,三輪車伕把車拉過來,請他們坐上後問:“這位先生,您是準備到哪兒去呀?”不少人會把手一揮說道:“八大胡同!”

於是,大門上掛著乳白色汽燈,燈上寫著紅漆店名,門框上掛著黃銅牌子的清吟小班;窗戶上掛著“茶室”字樣的二等妓院和等而下的下處,照樣時常有人從門下鑽進鑽出,照樣徹夜燈火閃爍,照樣笙歌不斷,笑聲不斷,麻將聲不斷。什麼樹長什麼蟲,什麼人找什麼地兒,都是在理的。這些嫖客們憑著嗅覺,就能夠輕而易舉地找到八大胡同。

民國時《京華春夢錄》書中提到八大胡同時這樣寫道:“斯時南妓根蒂未固,僻處李鐵柺斜街、胭脂衚衕等曲徑小巷,地勢鮮宜。韓家潭、百順衚衕以東,似均為北妓根據地,鴻溝截然凜不可犯。然潛勢既伏,來者益眾。南之寓公,千里逢故,趨者麇集。而北人亦喜其苗條旖旎,與土妓之質樸濃麗,趣旨迥殊。百順衚衕、陝西巷亦南佔優勢。僅王廣福斜街短巷數扉,猶樹北幟,若石頭衚衕本妓淵藪,比亦臥榻之旁,客人酣睡,喧賓奪主亦可異矣。”

你看,在這裡,他們還在細分八大胡同裡南妓和北妓之地理分佈呢,而那些妓女,不分南北,照樣講究趣旨,濃妝豔抹,一副商女不知亡國恨的勁頭。因此,八大胡同真的是一面鏡子,到什麼時候,都能夠照出世態人心來。舊中國,有這樣一個八大胡同,像是一支溫度計,能夠量出那個時代的體溫來。

黃花苑:八大胡同衰敗的象徵(2)

在民國時期的竹枝詞裡,更常常看到比這還不要臉的面孔來——

茶樓酒肆近娼寮,都在繁華巷幾條。

車馬如雲人似酒,果真夜夜是元宵。

八大胡同客尚醒,醉生夢死任人評。

誰家狎客常居此,公子王孫數不清。

龍旗落下五色飄,日本來了樂未消。

官衙公館常不在,若尋需過前門橋。

那時前門樓子以南,也就是現在的五牌樓以北,有一條護城河,河上有一座玉帶橋,第三首詩中說的“前門橋”,就是這座橋,過了橋,離八大胡同就不遠了。第一首詩中說的“巷幾條”,指的是緊靠大柵欄的廊房那幾條衚衕,和它們一步之遙就是八大胡同,所以說它“近娼寮”。看這幾首詩,就可以看出那些人的心態,八大胡同是這些人暫時忘記時代迴避現實的銷魂之處,成為了麻痺心靈和消愁發洩之處。

難怪據說那時有一位叫李六庚的老先生(我猜想他的名字是演繹出來的,因“六庚”和“六更”音近),他每天一清早到八大胡同裡,沿著那些條衚衕,專門打六更鑼,有意吵醒那裡還在昏睡的人們。他一邊敲著鑼一邊大聲地喊:“你們這幫青年還不醒醒嗎?還在這兒尋歡作樂?國家都快要完蛋了呀……”據說,這個人後來精神失常,孤憤地死去了。現在走在八大胡同裡的時候,偶爾我會想起他,總覺得他就像八大胡同裡的焦大,罵著這幫不爭氣的年輕人,也罵著八大胡同。八大胡同如同一出大戲,他似乎是必定要出現的一個角色,雖然和八大胡同裡那些身為主角的青樓豔色不同,他只是一閃而過,只有幾句臺詞,但卻必定要出場,而且一定要在這出戏的最後一幕出場。他的出場,是一種象徵,八大胡同這出從清朝開始興盛並綿延的大戲,快要落幕了。他不是拉幕人,但他聲嘶力竭的喊叫聲,提醒著正麻木得打盹甚至昏昏欲睡的人們。

那個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