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茶葉,看上去很粗,色澤灰暗,香味也淡,決不像是上品。可是裝在小土罐裡,火上一烤,過了一會,香味就縈繞。香味一來,就得立刻用沸水注入。小土罐本來已經烤得很熱,沸水衝入,頓時氣泡盈罐,稍等片刻,即可餉客。因為土罐量小,若是有兩三個人,每人至多不過分得半小杯。味濃,略帶一些焦氣,沒有咖啡那樣烈,沒有可可那樣膩。烤茶清而醇,苦而沁,它的味在舌尖上,不在舌根頭,更不在胃裡,宜於品,不宜於飲;是用來止渴,不是用來增加身體水分的。
費孝通在雲南呈貢有名的魁閣讀書時以好茶名於朋儕間,品了烤茶之後,“才恍然自悟三十年來並未識茶味”;而潘光旦嚐了以後說“庶幾近之”,意思是他還領教過更好的。費孝通對洱海船頭的烤茶很滿意,併發感慨:“可惜的是西洋人學會了喝茶,偏偏要加白糖。近來同胞中也有非糖不成茶的,那才是玷汙了東方文化。”是呀,茶,原本極接近天然的滋味,得天地精華之原味,茶生在中國,自然是和中國的琴棋書畫連在一起的,是經過儒釋道之水浸泡過的,這滋味西方人難得其妙處。
汪曾祺對雲南的飲食描寫細膩,美食之中有悠長的文化韻味。查其《尋常茶話》一文,有對烤茶的描繪,但語焉不詳。“我在昆明喝過大烤茶。把茶葉放在粗陶的烤茶罐裡,放在炭火上烤得半焦,傾入滾水,茶香撲人。”上世紀80年代,汪曾祺在大理的街頭看到有烤茶罐賣,猶豫了一下,沒有買。若買了,放在煤氣灶上烤,感覺彆扭,也不會有那樣的味道。
飲烤茶,講究的是情境和氛圍,要麼像潘光旦和費孝通兩位先生,在風生水起的船頭,聽欸乃聲聲,看暮色四合,蒼山洱海漸漸被水汽和霧靄氤氳。要麼像汪曾祺和知己二三子,在昆明淅淅瀝瀝的雨季,泡在茶館,閒敲棋子,或者談一談聯大的文藝演出……。此情此景,品烤茶,可暫時從抗戰的硝煙和炮火中解脫出來,浮生偷閒,可抵一枕黃粱美夢。
聯大學者雞足山之遊之後,收穫了三種學人遊記。羅常培的《雞足巡禮》、《記雞山悉檀寺的木氏宦譜》,收入《蒼洱之間》一書;潘光旦寫的《蒼洱雞足行程日記》分兩次刊登在《自由論壇》上;費孝通的《雞足朝山記》共7篇,是年5月在《生活導報》連載後受讀者歡迎,即以“生活導報文叢之一”出版單行本,4個月後再版。這書有潘光旦作的序言。
聯大學子的“八寶飯”
聯大的廚房當年由學生們輪流兼職。上海師範大學退休教授、1939年入學的聯大學生李宗渠對此記憶猶新:“整個女生食堂一頓飯大概開20桌,燒菜只用10兩油(相當於現在的半斤多)。燒飯用的水是井水,米湯酸得跟醋一樣,所以要找食堂很容易,哪裡有股酸味就往哪裡去。”
聯大學生食堂不僅伙食質量極差,而且很長一段時間每天只能吃兩頓飯。很多學生因無錢購買早點,肚子又餓,甚至沒力氣去上頭兩堂課。早上一般是稀飯,晚上才能吃米飯。但因政府供給的“公米”是劣質米,多年的陳米,非常粗糙,且米飯裡沙石、老鼠屎、糠屑很多,學生們戲稱為“八寶飯”。聯大的學生對此有生動的描述:“八寶者何?曰:谷、糠、秕、稗、石、砂、鼠屎及黴味也。其色紅,其味衝,距膳堂五十步外即可嗅到,對牙和耐心是最大的考驗。謹將享用秘方留下:盛飯半滿,舀湯或水一勺,以筷猛力攪之,使現旋渦狀,八寶中即有七寶沉於碗底,可將米飯純淨度提高到九成左右。”
有人為“八寶飯”編了一首歌:“八寶飯”味道香,八種成分“營養高”,沙石稗谷泥殼湯,黃黴素配鼠屎湯,感謝上帝的“恩賜”,我吃“八寶”你喝湯,誰知熬到何年月,八寶也許難吃上,十儒九丐啼飢寒,百代盛世莫悲傷。
一位不願意披露真實姓名的中科院院士C在回憶西南聯大時,提到當年他寫給在重慶的戀人麗芸的信中真實地描繪出當時的生活狀況,其中就有“八寶飯”:
剛來的時候,吃的還算好,可現在物價漲起來了,一頓只能喝上幾勺清水白菜湯。還有惱人的“八寶飯”,麗芸你知道什麼是八寶飯嗎?就是砂子、稗子、糠皮、老鼠屎與大米主食混在一起的一種戰爭時代的特殊食品,奇怪的是吃這種難以下嚥的八寶飯,居然有人把老胃病給吃好了,你說奇怪不奇怪?也許是我們顛沛流離感動了上帝,耶和華大人要讓我們堅強地活下去,為了這個苦難的民族。
同學們都在發奮學習,準備將來報效國家。麗芸,和南京街頭那些慘遭屠殺的同胞相比,我們能夠逃出來,並且能夠堅強地活下去,一切都應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