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 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她不堪重負,卻咬緊牙關,因為她知道抱怨沒有用處。警察們揮動著警棍喊道:“快點!”我已經沒了力氣,剛一上路,就覺得腿軟體虛……
“快點!快點!走,你們這群懶鬼,廢物!”匈牙利警察在嚎叫。
那時我才開始憎惡他們,我的憎惡一直延續到今天。他們是最先壓迫我們的人,他們最先暴露出地獄和死亡的面孔。
他們命令我們跑步,我們不得不跑。難道他們認為我們全都是身強體壯的人?市民們站在窗子後面,隔著百葉窗注視著我們。
我們終於到了目的地。我們扔下行囊,倒在地上。
“噢,上帝呀,宇宙的主人!你胸懷博大,可憐可憐我們吧……”
小猶太區。三天前這裡還住著人家。但現在,他們的東西被我們使用著。他們被驅逐了。我們忘記了有關他們的一切。
這兒比大猶太區亂。顯而易見,原先的居民是被突然帶走的。我參觀了曼德爾叔叔一家人住過的房間。桌子上有半碗湯,有一個準備烤麵包的生麵糰,地板上到處都是書。我叔叔想把它們帶走嗎?
我們在這裡定居了(怎麼會用這樣的字眼!)。我去找柴禾,姐姐去生火。母親雖然筋疲力盡,還是準備去做飯。
她不斷重複著:咱們不能屈服,不能屈服。
大家的情緒沒有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我們開始適應變化。有人甚至說了些鼓勁的話。他們說,德國人沒有時間驅逐我們……被押走的人太悲慘了,太晚了。至於我們,他們或許會讓我們依靠這點可憐的東西活到戰爭結束。
猶太區沒有警衛,人們可以隨意出入。瑪莉亞原先是我家的保姆,她來看我們,抽泣著懇求我們到她的村子裡,她給我們安排了一個安全的藏身之地。
我父親不肯,他對我和兩個姐姐說:“要去你們去。我和你們的媽媽和小妹留在這裡……”
我們當然不願分開。
夜。誰都沒有祈禱,誰不希望夜晚儘快逝去。我們被一場大火炙烤著,群星是大火迸出的火星。當大火最終熄滅時,除了死寂的星星和茫然的眼睛外,蒼穹上什麼都不會留下。
我們無事可做,只能上床睡覺。床的主人或許正在途中跋涉,我們睡在他們的床上。我們需要休息,恢復元氣。
天亮後,低落的情緒有所緩解。人們恢復了少許信心,七嘴八舌議論道:
“誰知道呢?他們把我們弄走說不定是為我們好。前線越來越近,很快就能聽到槍炮聲了。老百姓肯定得撤離……”
“他們怕我們參加游擊隊……”
“據我看,押解出境不過是一場鬧劇。別笑!他們是想偷咱們的貴重物品和珠寶。他們知道咱們把東西埋起來了,要想得到它們,就得自己動手挖。讓主人們外出度假,動起手來才比較便利……”
度假!
人們就這樣打發時光,誰都不相信這種話。這幾天我們過得還算愉快,比較平靜。大家都合得來。富人與窮人,顯要人物與普通人,我們之間已沒有任何差別了。我們都是遇到相同命運的一群人,儘管這種命運還仍然前途未卜。
夜 第一部分(8)
星期六是休息日,這天也被確定為我們的流放日。
頭天晚上,我們坐在一起共進傳統的星期五晚餐。我們對著麵餅和酒,頌了傳統的祝福辭,然後默默吃飯。我們感覺到,這可能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聚餐。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不斷回憶著陳年舊事。
黎明時分,我們聚在街上,準備離去。這一回,匈牙利警察沒有露面,他們同意一切由猶太管委會打理。
我們朝猶太教堂走去,彷彿遺棄了自己的鎮子。但是,昔日的朋友們很可能藏在百葉窗後面,時機一到就搶劫我們的家園。
教堂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車站,到處都是行李和眼淚。祭壇被砸爛了,帷幔被撕碎了,牆皮裸露出來。我們的人太多了,多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們在裡面呆了整整二十四小時,這段時光太可怕了。男人們呆在樓下,女人們呆在樓上。這一天是星期六——安息日——我們好像是來參加宗教儀式的,但是,誰都不許出去。人們不得不在角落裡大小便。
第二天早晨,我們朝火車站走去,一列裝運牲口的列車等候在車站上。我們在匈牙利警察的監督下登上列車,每節車廂擠進八十人。他們給我們遞了一些麵包,還有幾桶水。他們檢查車窗上的橫木釘得緊不緊。所有車廂都被密封起來